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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简介《三》
2009-09-10 22:14:49 来源:大方广 作者: 【 】 浏览:857次 评论:0

读颜子好学章

 
论语雍也篇,鲁哀公问孔子:「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王充论衡问孔篇说,哀公问弟子好学,孔子对以颜回不过怒不贰过,乃孔子「兼攻哀公之短」,因为哀公的性情即是迁怒贰过。此一见解,显然未得不迁怒不贰过的真义。孔子称赞颜渊这两句话,决不是专为哀公而发,而是以颜子好学所得的成绩如实说出,以见儒学的主旨在求圣人之道。


不迁怒的「迁」字,可作移字讲,但不能照古注把这句话讲成:「怒于甲者,不移于乙」。不迁怒是指修道而言,不是讲普通人的修养。礼记中庸:「率性之谓道」。率是循的意思。循即依顺。性是人的天性,人人天然而有此性,具足一切智能道德能力。依顺此性,则一切智德能力自然现前。率性率到极致,便为圣人。但因吾人举心动念,昧于此性,转为俗情,依顺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任其发展,遂使智德能力不能发生作用,于是乃有种种愚昧之举。颜子能在动念之际,一见喜怒哀乐等情绪之起,即能克制于第一念,不使其移于第二念。如此不迁怒,才能控制情绪,才能率性。


不贰过的「过」字,是无意的过失,「不贰」是同一过失永不再犯。周易系辞下传:「子曰:〖颜氏之子,甚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这一段经文可为不贰过的注解。吾人身心以及所处的世间,无时不在变动。每一变动都有过失之几。如果不能知几应变,则一日之内不知要犯多少过失。每一过失虽不是有意所造的罪恶,但都能为事业与道业的阻碍。一部周易就是教人知几应变。然而知几决非易事。颜子「其殆庶几乎」,只是将近知几而已。不到颜子地位,何能知几。虽不能知,但须见贤思齐,先求庶几,致力于不贰过。由不贰过而至无过,即是由贤至圣的过程。


论语第一篇开章第一句,即是「学而时习之」。习是不断的练习。一次练习不成,二次、三次、无数次,总有成功之日。迁怒与贰过,是人在世间苦恼的根源。读圣人书,目的在将世间苦恼连根拔除,求得身心泰然,但对书中所说的道理必须付诸行为,时时练习。这章书中的「不迁怒,不贰过」,惟有「时习」,始见工夫。

 

孔子学说的实用价值

 
时人论学,一提到孔子,总是有某些人持否定的态度,他们认为,当前所需的是民主与科学,至于孔子学说,是否还有实用价值,则颇值得怀疑。究竟孔子学说现在有无实用价值,须先了解孔子学说是什么,再论其价值如何,方不致于武断。


孔子学说记载于十三经中,内容非常广泛,但论语述而篇里的一章:「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以说是孔学最简要的纲领。此一纲领可以概括全部的孔子学说,也可以说,概括全部的中国文化。这章书,据东鲁雪庐老人讲授,可得以下几点要义。


礼记中庸说:「率性之谓道」。率作循字讲,循性不变就是道。性乃人人天然而有,所以中庸说:「天命之谓性」。人皆有此性,所以人皆可以为尧舜。性体安静不动,动则不名为性,而名为德。德字的古文是「悳」,从直从心。六书精蕴说:「行道而得于心为悳」。


礼记大学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又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四目属于明明德一纲。格字依汉注当至字讲,格物即是物至,此是性体初动的状况。初动即能发觉,这就是「致知」。发觉之后,不使妄动,保持清明不昧,明则诚,即是诚意。诚而有得,心无回邪,这就是正心。这四目都是修道的工夫。道是体,德是相,两者皆是内在。由内而外,则起作用,即是仁艺。仁是总根,艺是枝干。说文:「仁亲也,从人二」。中庸,孔子对鲁哀公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论语雍也篇,孔子答子贡:「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是仁的意义,以及行仁的方法。礼记大学「在亲民」所领的四目,以修身为体,然后推展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行仁的事业。办事需要工具,工具即是艺,艺是才能,又称为术。艺字包罗万象,除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外,凡是百工技能,以及后世一切科学艺术,皆归属于艺。所办的事业愈多,所需的工具也愈多,所以要游于艺。游如游泳,不停在一处,意思是,种种艺能皆好,只要性之所近,皆可以学。但所学到的艺能必须为仁而用,所以必须依于仁。仁出于德,德须省修不失,所以必须据于德。德出于道,道是人的本心,也就是德仁与一切艺的本源,本源不能离绝,所以要志于道。志据说文是「心之所之」,即是守道不离的意思。其实,道无处无时而不在,正如中庸所说「不可须臾离」,只要心之所之,则宇宙万有触处无非是道。但心之所之,须藉事相修学。修学要点,一是求知,一是实行。求知则是「博我以文」,实行则是「约之以礼」。礼记乐记说:「礼者天地之序也」。曲礼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他如伦常、政治、军备、祭祀、婚丧、教法,非礼皆乱。所以孔子学说由礼入门。


现代学术思潮,以民主科学为主流,但民主须讲法治与秩序,如果不讲法治,不守秩序,便无实质的民主,而法治秩序实为礼的一部分。科学有其精密的系统,最重条理与程序,因此科学的精神也与礼教一致。而且无论民主科学,在孔学体系中,都是来自道德仁,因此民主科学皆依于仁。民主依仁,则其制度更臻美善而无流弊,科学依仁,则一切尖端科技皆对人群有利无害。由此可知,孔学在现代,不但有用,而且必需,其价值自然不容否定。目前某些人所持的否定态度,如果不是他们对孔学毫无所知,便是别有成见,凡是爱护孔学与中华文化的人士皆当辨明,勿为所惑。

 

以德力易暴力

 
不久以前,新闻报导,嘉义有人在大街上杀老虎。最近,台中市某餐厅也有意效尤。餐厅老板把一只虎关在铁笼里,对外宣称,如有客人要吃虎肉,他会随时杀来供应。当电视报告这一条新闻时,还在萤光幕上把老虎显示出来。看那伏在笼里的虎待人宰割之状,不禁令人想起,虎在山中,一啸而谷风生,百兽为之慑伏,遇人吃人,遇兽吃兽,通身的猛力锐不可挡。然而虎的体力究竟不比人的智力。人以智力制造武器,以及研究种种技术,使虎就擒,然后关在动物园里供人欣赏,或在马戏团里表演娱人,或卖给餐厅待人大快朵颐。这种遭遇恐非虎类所能预知。


以虎观人,具有高等智力的人类应该足以自豪,但是以人观虎,最好以虎的悲剧当一面镜子,时常拿来照一照,或能有所警惕。因为虎的体力固然斗不过人的智力,甚至一切大力猛兽都不是人的对手,但当人类战败一切异类动物以后,便用天赋的智力来与同类相残,那就比虎的悲剧更悲了。日本侵华时,在中国轰炸、屠城,仍感不足,还把中国人俘虏到东北,当生物化学实验品,由日本驻东北关东军七三一部队将活人解剖实验,这在日本人森村诚一所著的「恶魔的饱食」一书中说得非常详细,中国时报七十一年四月十二日刊载林妙铃先生摘译一文,可以窥见一斑。当时日本军阀自信其武力无与伦比,他们眼里的中国,犹如老虎眼里的山羊。不料中国人有一种潜在的力量可以和日本长期周旋,最后加上美国的两颗原子弹,终于破除他们对于自己武力的迷信。现在世界列强都以核子武器互相恐吓,而且都网罗第一流的科技人才继续制造与增强其杀害力。这种武器如果一旦全面使用,整个地球将变成什么样子,恐怕没有人看得见了。


拥有核子的国家,如美俄等国,似乎已感觉后果严重,他们正在试图谈判停止核武竞赛。可惜他们所见到的只是彼此的核子武力,在核子武力以外尚有更高明的道德力量,他们仍未看见。有很多人,对于核子武力既害怕又崇拜,总认为道德没有什么力量,因此一听道德两个字,便以为迂腐之谈,如果再听人背诵论语述而篇:「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也许会讥刺的问一句:「孔子能抵抗核子弹吗?」这一问,可好说了。别说核子弹,纵然将来还有比现在的核子弹毁灭力超过千万倍的弹,一遇孔子所讲的道德,那些弹一律都置于无用之地。


核子弹等一切毁灭性的武器,都须由人制造,又须由人使用,然后始能发生威力。制造和使用那些毁灭性武器的人都听从心理支配。孔子所讲的道德,讲到精微处,非一般人所能了解,讲到普通人可行处,则为恕道,以待己之心待人,启发仁心,消除弱肉强食的兽类习气,以此转变人的心理,则核子武器便不会再产生,已产生的也无人使用。所以,孔子的道德力量高于一切。愈是在世人崇尚暴力的时代,我们愈需发挥仁心,宣扬德教,不要怕人指为迂腐之谈。

 

述师道

 
通鉴汉桓帝延熹七年记载,陈国童子魏昭对郭林宗说:「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所谓经师,即是学有专长,教有师法者。所谓人师,即在学问之外,更以品德为人模范者。集合经师与人师两种条件,即如韩诗外传所说:「智如泉源,行可以为仪表者,人之师也」。由此看来,自古为师,诚然不易。虽然不易,但如以至圣先师的言行为准则,诚心求之,自然能应时代所需,为国家培育英才。


至圣先师孔子,博学道艺,不可以称为某一专家,然而称他是一位伟大的教师,可谓最恰当。孔子的行为,无一不是人师的表率,论语述而篇所说的三句话尤其切要。这三句话是:「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普通人,温和便不严厉,严厉便不温和,威则带猛,不猛则不威,恭敬则不安,安则不恭敬。孔子却是温而能厉,威而不猛,恭而能安。王辅嗣比喻说,烹调到了至和之境,则辨不出甘酸苦辣辛五味,音乐奏到尽美之境,便分不出宫商角徵羽五声。由这比喻,可知圣人的修养,无处而非中庸之道。为人师者能在此处下工夫,以供学生仿效,使收潜移默化之功,必能培养其健全的人格。


论语为政篇:「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是温习,如以火温冷食,使其重热。故,即经史等古书,记载古时的事理。新,即当代的新学问,包括今时的事理。理是道理,古今不变。例如人伦之理,古时讲父慈子孝,今时仍需讲父慈子孝,古时讲忠恕之道,今时仍需讲忠恕之道。事是事物,随时变迁。例如丧葬,古时入土为安,今则可以火葬。又如照明,古时秉烛夜游,今用电光雷射。他如种种用具,以及政治、经济、社会等等,都随时代演变。有些学人不免泥古薄今,也有些人执今非古,总是事理不分之过。温故知新,就是知古知今,事理分明,不相妨碍,熟读诗书而通今用,研究科技而不废伦理纲常。以温故知新教导学生,如果还有学生以古非今,或者以今非古,则非为师之过。


论语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器是器具,比之于人,追求某种学问,或学某种艺能,学成能用,谓之成器,如果一无所成,便是不成器。所以无论何人须使自己成器,如学农工商法医,各有所成,都能贡献人群。但是农限于农,工限于工,以至医限于医,功用皆有限制,这不算是君子之学。君子学一种技能,不限于一种用处。例如学烹饪,普通人学会了,只会作厨师,君子学会了,可以作宰相。作宰相就如厨师调和鼎鼐。又如学文章,普通人学会了,只会作一个文人,君子学会了,则会办理任何事情。办理任何事情都如作文章,要有章法。曾文正公本是儒生,后来却成为中兴名将。孔子兵法本是兵书,现日本人却用之于国际贸易。君子之学一体万用,即是君子不器。以不器的道理来启发学生,不使其在学术上事业上画地自限,而能凭其所学运用自如,甚至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学得无用之用,是所教出来的学生,自不同于固执一技的小器之徒。


孔子一生的愿望,即在推行其大道,可惜当时无人了解,以致在鲁国行不通,后来周游列国,也遇不到行道的机会,最后只好回鲁,叙书、传礼、删诗、正乐、研周易、作春秋,事理而成五经,以为中华文化根本教材,授诸弟子,传诸后世,使中华文化历久弥新,这比做一代圣君的功绩要大得多,所以孟子公孙丑篇引宰我说:「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今逢丙寅年至圣先师诞辰与教师佳节,敬以孔子有关师道的言语与德行摘述一二,为教师寿。

 

研读尚书 疏通知远

 
六经是固有文化的基本典籍,六经中的书经更是古圣先王治理天下的大经大法,及为内修圣德圣圣相传的宝藏,凡是研究中国文化与政治学者,不可不研究书经。礼记经解篇曾以「疏通知远」称颂书经的教化之功,史记孔子世家也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这都足以说明书经的重要性,所以为孔门弟子必修的学问。可惜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以致后世有今古文的争端,因此研究书经不免有些困惑。


书经原名尚书,据孔颖达解释:「尚者上也,言此上代以来之书,故曰尚书」。汉文帝求书,济南老伏生口传而由学者以 字记录的书经,名为今文尚书。汉武帝时,鲁共王在孔子旧屋壁中发出的书经及孔子所作的书序,是科斗文字,名为古文尚书。当时孔安国辨认科斗文,以 字抄写,并承武帝之诏,为经作传,也就是注解书经,名为孔传。完成后,因武帝宫廷发生「巫蛊」事变,致未献上,只好留在家中。孔安国有一篇尚书序,将孔壁古文经的原委说得很详细。东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 ,也称梅 ,获得古文经传,由他献出,始行于世。唐朝孔颖达依据孔传作疏,名为正义。现在十三经注疏中的尚书正义就是这一部古文尚书。


清儒阎若璩与惠栋等人考据,认为古文尚书除与今文经相同者外,其余的经文与孔传是王肃或梅 伪造。因此称之为「伪古文尚书」,「伪孔传」。但是古文经学家们认为阎惠诸儒的考证不足以否定古文尚书,姑且不论孔传,单说那些佶屈 聱牙的经文,岂是王肃或梅 所能仿造。


尚书今古文之争,现在已无重要意义,因为不论今文古文,都是中华文化,其中都有至理名言,极富研究价值。例如被断定是伪经的「大禹谟」,经中所讲的「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即是永恒的真理,无论在什幺时代,凡是贤能的为政者,都不能违背。又如大禹谟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阎惠诸儒指出,荀子解蔽篇有「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梅 用这几句话加上论语「允执其中」,便造成这四句经。然而不论是梅氏引用荀子造经,抑或是荀子引用古文尚书,但须研究这四句文,而且依此修养中庸之道,便是如获无价之宝,受用无穷。


尚书五十六篇,不必分辨今文古文,每一篇都是国学精华,如必求其精要,则可注意文体与尧典洪范各篇之文。尧典是书经第一篇,开宗明义就赞帝尧:「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读这一段经,自可想见尧王的道德劝业如何泽被万方。下文:「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这就是礼记大学的思想根源,可以永为天下法。


洪范九畴,是治理天下的九类法典,当初夏禹王治洪水时,天锡洛书,法而陈之,即是洪范,后来传到殷家,周武王伐纣后访问箕子,又由箕子传给武王,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的奇珍异宝。


尚书文体有典谟训诰誓命六种,各有其含义。尧舜禅让,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时代,君臣咨俞和谐,民众逍遥击坏,所以文体是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禹王传子,开始为家天下以后,夏有甘誓,商有汤誓,周有泰誓,牧誓。誓就是誓师杀伐。等而下之,有吕刑、文侯之命等。这是家天下的产物。所以孔子祖述尧舜,以大同之治为终极理想。


一部尚书是虞夏商周文化总汇,,国人研读之后,了解其中的道理,心量必然大开,所见必然深远,从而庆幸生为中国人,承受这样丰富的文化遗产,当思如何发扬光大,供给世界人文之需,才不愧为现代中国的读书人。

 

天赐经文中华国宝

 
尚书洪范是一篇天赐的经文,有特殊的研究价值。当初周武王伐纣成功,并不以胜利骄人,却很虚心的去访殷臣箕子,请教上天的常道。箕子便告诉武王,昔日鲧治洪水时,违反水性,乱陈五行,以致常道败坏,因而殛死。鲧的儿子禹继续治水,顺从水性,与道相合,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箕子说明洪范的来历之后,即为武王讲授内容:「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又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响用五福,威用六极」。这是洪范九畴的大纲,从这以后的经文则是由大纲开演的细目。


洪范九畴如何由天锡禹,孔传说是由洛水中的神龟负出,也就是周易系辞传说的「洛出书」。汉书五行志载刘歆之说,以及李鼎祚周易集解引郑康成注,所说都与孔传相合。孔颖达尚书正义说,洛书很简要,其内容就是上面所说的九条大纲,禹见龟背列有九数,遂为编列次第,而成九类大法,再加细分演说,便成为一篇洪范。这一篇洪范由夏家传到殷家,再由箕子传给周家,可以说是历代相传的文化之宝,凡是治理天下者依此实行,则天下太平,不依此实行,则天下大乱。


九畴所讲的都是自然常理,而且最有用处,虽在今天的科学进步神速时代,仍然不能离开这个范畴。例如水火木金土五行,各有体性,水润下,火炎上,木曲直,金从革,土稼墙。五者又各有气味。再详细分析,五行又与五方、五色、五音、五谷、五藏、五穷、五常相属。既然相属,则息息相关。因此,研究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伦理道德,都需明白五行之学,才能贯通。又如九畴最后一条五福六极,说明人世间有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五种福报,也有凶短折、疾、忧、贫、恶、弱六种恶报,为善致福,为恶致极,更是永恒的真理,不会因为时代变化而有所改变。


经文「彝伦攸叙」是洪范九畴纲要的纲要。彝伦就是常道,或是常理,叙就是秩序。九畴无论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五福六极,都是有秩序的常道,也就是万事万物各守本分的天然法则。天地人就在这法则中维持整体和谐。自然界的水流湿、火就燥,人群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个人身心的五行相生,七情调适,推而至于人与其它动物之间,人与大自然之间,无一不需各守本分,然后方能各得其所,而又互相依存。禹王以后,桀纣所以亡,汤武所以兴,原因就在彝伦攸叙与否而已。了解此理,方能治天下。不了解此理,虽得天下,也不能治天下。由此可知,洪范这一篇经文,确是中华国宝,方今世界常道不行之际,此宝更显得贵重。

 

五行学说

 
除无形的本体是不动的以外,人与自然界一切现象无一而不动。一动就起变化,一变化就与人类有利害关系。要了解这种利害关系,便不能不注意万事万物的变动。万事万物的变动须由五种物质来表现。这五种物质即是儒经尚书洪范所举的水火木金土,名之为五行。


五行分布于天地人,使天地人息息相通,犹如一体。根据白虎通以及尚书注疏所引汉儒注解,五行分于大地有五方,与五方相对的天空有五星,再配以四时,就构成完整有序的时空。东方属木,时为春天,上有木星,名为「岁」。南方属火,时为夏天,上有火星,名为「荧惑」。西方属金,时为秋天,上有金星,名为「太白」。北方属水,时为冬天,上有水星,名为「辰」。中央属土,时为四时季孟之间,上有土星,名为「填」。五行分属于人的有五脏五常等。五脏是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五常是仁属木,义属金,礼属火,智属水,信属土。其它事物如五音五色五味等,也都出于五行。五音宫为土,商为金,角为木,徽为火,习为水。五色青为木,黄为土,赤为火,白为金,黑为水。五味酸属木,苦属火,甘属土,辛属金,咸属水。


五行的行字就是动的意思,或可说是运转的意思。尚书洪范解释,水润下,火炎上,木典直,金从革,土稼墙。这是五行的性向。五行按其性向运转,有相生相克的作用。相生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这种相生相克的作用,可以维持五行平衡,用于自然界,生态得以良好调节,用于人身,便是正常的新陈代谢,这都是天然的状况,然而其中更有伦常道德。白虎通有五行之子为父报仇的论述。例如木克土,而土所生的儿子是金,金克木,就是为他的父亲土报仇。土克水,而水所生的儿子是木,木克土,就是为他父亲水报仇。推而水灭火,火子是土,土能把水克服。火克金,金之子是水,水又能克服火。金克木,木子是火,火能把金融化。水火木金土皆有伦常道德,证明人类五常是天然而有,不能违背。


昔日箕子为周武王讲授洪范时,说明当初夏禹王的父亲鲧治水,乱陈五行,因而失败。后来禹王治水,天赐洛书,示有九章大法,即是洪范九畴。九章的总原则即是「彝伦攸叙」。「彝伦」,汉儒解释为常理,「攸叙」,一切不乱。人能顺乎天然,守住常理,随物运行而不乱,自然在万物变化中安然自处。

 

儒经一释

 
尚书洪范九畴,依箕子所述,是禹王受自于天的九类大法。禹王至今已有四千一百七十多年,这九类大法可以说是古老的典籍之一。在这典籍里,开头就讲五行之学。处在科学神速发展的现时代,谈论水火木金土五行,也许有人认为不合时需。但不论科学如何发展,五行学理总是颠扑不破,且能解决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就以现代人非常关心的自然生态而论,今年夏季,美国中西南部皆遭大旱,许多城市都为高温热浪所苦。据新闻报导,美国航空暨太空总署气象专家韩森表示,这股热流是由「温室效应」所造成。所谓「温室效应」,即是由燃煤和汽油燃烧排放的二氧化碳与其它的气体充斥在大气中,形成气层,使地球表面的热量无法消散,造成高温与旱灾。科学家欧本海而等也警告,如不从速改善,整个地球的自然生态系统将遭破坏殆尽,更严重的天灾会接踵而来。但是如何改善,似乎尚无妥善的办法。


科学家们呼吁维护生态系统,其实就在五行学说之内。五行学说的主体虽只是水火木金土五个字,然而天地人身万物无处不是这五者在运行不息,也可以说,宇宙万有就由这五行所构成。在有形方面,五行就是五种基本物质,在无形的心理方面,五行就代表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有形与无形本为一体,此即天人合一或心物圆融的哲学原理。再就相生相克的哲理而言,由于五行互有生克的能力,推而至于宇宙间每一分子都是互相依赖,而又互相制衡,由此维持天然与人类全体平衡状态,共存共荣。一旦失去平衡,种种灾害即随之发生。如自然界失衡,即有涝旱之灾,或春夏秋冬四时错乱。人群失衡,即有暴力、作乱、以至战争之祸。个人失衡,属于身体的,即有种种疾病,属于精神的,即有很多异乎常人的意识,使其情绪不稳,而为召祸之端。总而言之,无论自然人群或个人的失衡,都是源于五行不平衡,而欲解决一切失衡的问题,当然就要研究五行之学。所以,生态问题、社会问题、医学保健与心理卫生等诸种问题,都可以五行平衡的原理来寻求最后解决之道。由此观之,科学时代,五行学说依然有其实用的价值。


洪范九畴除五行学说外,其它八类大法,也都是顺乎自然的真理,归结在「彝伦攸叙」一语,蔡沉注:「彝,常;伦,理。」常理就是顺乎自然,永远不变的真理,人类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不但洪范,尚书其它各篇也无不具永恒的学术价值,研读之后,一体万用,所以称为书经。书经之外,尚有诗、礼、周易、春秋诸经,都是经过孔子事理,或由孔子著作,也是一体万用的典籍,学圣学贤的方法皆在其中,昔为儒生必读的教材,至今仍是中华文化真正的宝典。如果不谈复兴中华文化则已,既谈复兴中华文化,假使不讲这些儒经,则不知所云。

 

诗三百篇义论

 
诗是中国文学的精华,最能陶冶性情,使人的喜怒哀乐皆能中节,如礼记经解篇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不但如此,论语季氏篇说:「子曰,不学诗,无以言」,阳货篇说:「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学诗有这 么多的好处,所以孔门弟子以及后世读书人,都把诗学当作一门重要的功课。


孔子所说的诗,或其所称的「诵诗三百」,就是后来五经中的诗经,共有三百零五篇,另加有目无诗的六篇题目,则为三百一十一篇,惟通常只说三百零五篇,如取整数,则说三百篇。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古代的诗有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取其可以施于礼义者,凡三百篇。孔颖达毛诗正义不信古诗有那 么多。后有不少人怀疑孔子是否如司马迁所说那样删诗,但因年代久远,殊难考证。


秦始皇焚书坑儒,三百篇付之一炬。然而秦火能烧刻写在竹帛上的诗,不能烧记诵在人心的诗。到了汉朝,三百篇再传于世,所传的虽有今古文之别,但经文无大差异,只是古文诗多一篇序文而已。那时传今文诗的有三家,一是鲁国人申培所传,名为鲁诗,一是齐国人辕固生所传,名为齐诗,一是燕国人韩婴所传,名为韩诗。三家诗各有训传,后来仅存韩诗外传,其余皆亡。古文诗便是现在十三经中的毛诗。汉书艺文志说是毛公所传,源于子夏。郑玄诗谱说,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说,鲁国毛亨作训诂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隋书经籍志说,毛 苌作传。四库全书提要考定作传者是毛亨。


诗序作者是谁,史籍所记不一。序文分置于三百篇的各篇之道,分别说明各篇诗旨,但关睢篇序特别长,其中包括总论三百篇要义的文字,因此古注称这一部分是大序,单说关睢篇的是小序,而分置于其它各篇之前的序也都称为小序。朱子因为反对小序,所以在他的诗经集传里不用诗序。但四库全书提要认为,诗序可昭六义渊源,不能舍弃。诗序大序中揭示的六义,就是周礼所列举的「风赋比兴雅颂」。孔颖达毛诗正义说:「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所谓异体,就是国风、小雅、大雅、周鲁商颂等不同的诗体。所谓异辞,就是赋比兴三种不同的修辞方法。朱子诗经集传解释,赋是敷陈其事,而直言之。比是以彼物比此物。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这六义是学诗的门径,各家注释无非由此引人而入。


学诗除须了解六义之外,更要注意孔子的诗论。论语记载孔子论诗的有好几章,为政篇理的一章最重要:「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三百篇的诗眼就在此章。「思无邪」是诗经鲁颂駉篇中的一句诗文。程树德论语集释引项氏家说,考证「思」字是语助辞;又引郑氏述要,考证「邪」字不是邪恶之邪,而是「徐」字,例如国风中的北风篇「其虚其邪」,汉人引用多作「其虚其徐」,因为「邪徐」二字古时通用;又引惠栋等人本于诗传「虚,虚徐也」,以为「虚徐」二字一义,徐字即是虚字。是故「无邪」就是「无虚」。诗三百篇皆无虚意,全为真情流溢之作,也就是书经虞书所说的「诗言志」。孔子提出这一言,犹如画龙点睛,点出诗的原理。


诗惟无虚,始能感人。例如小雅蓼莪篇:「父兮生我。毋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雇我、复我。出入腹我」。这些诗句,虽用赋的表现法,平铺直叙,而且用了这幺多的我字,但字字扣人心弦,令人回想幼年,受于父母之爱,的确如此,由是深感「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晋朝王裒丧亲之后,读诗读到这一篇,往往悲痛流涕不已。他的门人因而废读蓼莪之篇。他如所抒夫妇、兄弟、朋友等各种情感的诗,在风雅颂中随处可见。诗能如此感人,除了必须以赋比兴的方法表现外,就凭诗人把握诗的原理,表现毫无虚伪的真情。诗三百篇最要紧的就在这个真字,学诗学得这个真字,言行思想无不率真,便是由诗入道。所以孔子注重诗教。所以三百篇称为诗经。


学诗自汉以来即须藉助于注释。毛诗最古的注释是毛亨撰的毛诗诂训传,后加郑玄笺,孔颖达疏,这就是现在十三经注疏中的毛诗正义。这是毛诗的基本注释。他注太多,可以选读清陈启源撰毛诗稽古编,清傅恒等撰诗义折中,明陈第撰毛诗古音考,吴陆玑撰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日本竹添光鸿撰毛诗会笺。

 

诗艺与道

 
诗经三百篇,是艺与道的结合。研读诗经,可以欣赏其艺文之美,可以涵养温柔敦厚的性情。欣赏其美,即如孔子所说的游于艺。涵养性情,即如孔子所说的志于道。艺与道融为一体,使人既在读诗,又在修道,这是孔子诗教的妙用。


诗非一体即能了然,因为诗以言志为主,志虽以言发表,但有许多诗句不用明言,而以比兴之体来表现。诗序说:「主文而谲誎,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由这原因,诗便特别注重含蓄。但愈储蓄,愈使其义旨隐微,以致令人不得其解,甚至曲解原意。这是读诗的难处。兹且举一章诗来讨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毛诗秦风中的「蒹葭」篇,全篇三章,每章八句,上述八句是其第一章。


蒹葭是水边初生的荻苇。苍苍,形容其茂盛。溯洄,是逆流而上。溯游,是顺流而涉。如果仅从文辞研究,显然这是怀人诗,但诗经小序则说:「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


秦国在周朝原为一个附庸,到了秦襄公,因以大夫领兵,替周家解救犬戎之难,作战有功,周平王东迁,襄公又出兵护送,平王因此封襄公为诸侯,并赐岐山以西之地。襄公治理此地时,不用周家施之已久的礼教,而实行兵戎政策,以致周家的遗民不服。诗人鉴于礼教为治国之本,遂作此诗刺之,希望襄公戒而改之。


诗用比体,蒹葭苍苍,比喻周家的黎民。白露为霜,比喻周王的德政转变为襄公的霸政。所谓伊人,是指当时尚有西周的贤者,堪与襄公共图国事。在水一方,是说贤者隐于苍葭水湄之间,也就是隐逸于民间,可以求得。但如求而不合乎礼,则使求贤之路受阻而且遥远,所以说:嗍洄从之,道阻且长。如能依礼而求,便与贤者逐渐接近,所以说: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近代有人论诗,却说:「苍葭白露,秋水长天,我思故人邈不可即,天涯海角,思何可支。况值乱离,相逢不知何日。此明为秋日怀人之作,而诗序以为否则襄公未能用周礼,诚不知其何所见而云然也」。


诗序所指,与诗文所说不合,不足为病。如清儒焦循所说,序言某诗刺某事,某诗刺某公,求之诗文,不见有刺意。惟其为刺诗,而诗中不见有刺意,此三百篇所以温柔敦厚,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诗虽含蓄不易了解,但如不存成见,由序笺传注诚心求之,并非不能探索。吾人读诗志在由艺入道,宜先求其正解,更求旁通,期能如礼记经解所说「温柔敦厚而不愚」。如论语八佾篇所记,子夏问诗,孔子答以「绘事后素」,子夏一听,便有所悟,即曰:「礼后乎」?孔子即赞子夏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又如学而篇记,孔子称赞子贡:「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这都是温厚不愚的诗教,艺与道皆在其中,永为诗学之则。

 

天命之谓性

 
礼记中庸篇是孔子之孙子思的著作。子思之学本于曾子,曾子本于孔子,孔子本于古圣先王,古圣先王本之于性。性是何义,中庸开头就说:「天命之谓性」。


郑康成注:「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信,土神则智。孝经说曰:〖性者生之质,命、人所禀受度也。〗」


性是吾人自心的本体,或称本性,或称心性,都是指心的本体而言。心的本体无思无为,离一切言语文字相。一切言语文字无法说明本体,但能就本体所含的功能或相似的意义加以解释,由学者自己领悟。所以子思以天命解释性,郑注以五行五常解释天命,都要经一番思考,方能了解其意义。


此处天命的天字,不是天堂之天,也不是天空之天,但与天空近似,因为太虚空含有无尽的星辰,无尽的星辰有运行,有生灭,而太空无生无灭,亦无运转,以此诠释寂然不动之义。但太空是冥顽之物,本性则是灵明的心之本体,两者须加辨别,因此加一个命字,以助学者思辨。命则生动而富活力,这就不冥顽了。以天命二字合起来研究,则知本性与冥顽的虚空大异其趣,但这个命字,在郑氏注解里,是指人的生命而言。人生七十古来稀,长命之人也过百年左右,命终之后,何去何从,一般人都是茫然不知,这样的生命何足配称天命。这是一个大问题,要解决这个大问题则必须明白本性。吾人本性含藏的事物无穷无尽,此无穷无尽的事物概分精神与物质两大种类,两大种类各有五个要素分别发挥其基本功能,在物质部分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在精神部分是仁义礼智信五常。五行五常虽然分为两类,但讲到实际,则非心物二元论,所以郑注「木神则仁」以至「土神则智」显然是物质与精神在本体内所表现的功能为不一不二的圆融之义,这种功能只有隐现转变的情况,而不会消灭。物理学家尚且有能量不灭的理论,何况含于本性的功能。了解功能不灭但有隐现转变的原理,则知生死无常的现象,实非真有其事,而是由于不明本性所起的错觉。如左传记载,禹王之父鲧死后化为黄熊,齐公子彭生死后变为大豕,郑伯有死后变为鬼,这些人死后转变,虽有为熊为豕为鬼的种种异相,但其本性并无这些异相,只是他们本性里的功能若隐若现的转变。他们三人如此,凡是不明自己本性的人无不如此。古圣先王、孔子、曾子、子思等诸圣贤,悯人枉受生死之苦,无不谆谆教诲后生,令其自明本性,所以中庸开宗明义就拿这性字来开导学人。


真学问从力行中来,但须先明学理,依理而行,方能不谬。「天命之谓性」是中庸的根本学理,学中庸之道的人研究此句而有所悟,往下就能正确用功了。

 

率性修道

 
吾人仰观星空,俯察大地,确实感觉天地悠悠,浮生若梦。如再追问,生从何来,死归何所,更是茫昧无知。但读中庸,了解人人本有心性,本无生死,人皆可为尧舜,则对宇宙人生别是一番认识,而那如梦无知之感便能一扫而空。然而此仅知其学理而已,如欲将学理转为事实,是必须研究中庸所讲的为圣之道。


子思作中庸,继「天命之谓性」一句之后,即说「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性之句是自学,修道之句是教人,这两者都要学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务使自己与他人都得成就,才能成为圣人。


何谓「率性」,郑注:「率,循也。循性行之,是谓道。」循字作依字讲,也作顺字讲,循性行之,就是依性或顺性而行的意思。性是心的本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最难了解,如何循行。然而有体必有用,明体甚难,明用比较容易,明用以后,便能明体。郑氏把性注为五行五常,就是从作用求解。白虎通把仁义礼智信五常说为五性,也是就其作用而言。五行五常原为一体,五行遍于宇宙人生,五常亦遍于宇宙人生。宇宙人生一切事物虽然瞬息万变,生灭无常,但能就其瞬变无常的现象,认其即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由五行表现其仁义礼智信五性的常态,常即本体不变之义,得其常,即无生灭可得。此言率性即是循此五性,对人类,对大自然,恒常行之而不变,如此便能即用归体,所见无非自己的本性。但率性不能变为率情,情与性背道而驰,不能不辨。中庸疏引贺玚说:「性之与情,犹波之与水。静时是水,动则是波。静时是性,动则是情。」贺氏是梁朝的大儒,精通五经,他以水波比喻性情,令人由此了悟,实有见地。但动静二义须加解析,方能与郑注联贯起来。波是水的起伏之状,起伏皆不离水,波状有生有灭,就此意义说,波是常动而不静,水则常静而不动。可惜吾人只见波之动相,不见水之不动相。动是幻相,不动才是真相。因此吾人所见宇宙人生,只得其幻相,不得其真相,也就是只得其情,不得其性,这就无法率性了。必由贺氏水波动静之喻,得其确解,辨明性情,然后方能循性行之而不误。


何谓「修道」,郑注:「修,治也。治而广之,人放效之,是曰教。」修道的道字,即指上句率性而言。上句率性,自己学道之本,但只以率性自学,不足以成大道,必须同时教化他人,方能圆满成就。如何教化,即此句所说,把自己所学的率性之道修治而广之,使人仿效。此是教化的原理。


率性与修道,如大学所说的「在明明德」与「在亲民」,必须两者并行,行至究竟,即能灭除生死幻相,明见自己本性,成为圣人,这是圣贤教育的根本。无论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如果没有这个教育根本,都无法解决人生的大问题,不能解决人生的大问题,则其教育的功能实在非常有限。

 

道不可离

 
研究孔门学问,必须即知即行,方能入道,不然,只研究理论,而不求其实行的工夫,那不过是求到一些知识而已,反之,如或只注重实行,而不讲究学理,则其所行,犹如盲人瞎马,那也很危险,所以,中庸在说明成就圣人的道理之后,即详细说明实行的方法,而在说明如何实行之前,最重要就是必须了解这两句话:「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道不可离之句,从「率性之谓道」而来,因此,此句中的「道」,即指「率性」而言。所谓「率性」,就是一切言语行为思想无不顺乎本性,而不发生喜怒哀惧爱恶欲等七情。性与情不同,贺玚曾以水与波作比喻,水喻性,波喻情。波有大小高低生灭种种幻相,因而引发七情。水则没有种种幻相,波大,水未增加,波小,水未减少,波生,水未生,波灭,水未灭。因此,水喻本性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明白此性,便不会引发七情。水是五行之一,水可以如此比喻,其余金木火土,无不可以如此比喻。金木水火土各有一属性,合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五行遍于宇宙万有,其在吾人,则分属五脏,心为火,肝为木,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其在宇宙,则为构成万物的元素。五行无论在人在物,分说虽有五种,实际是吾人心性一体所现的万用,而仁义礼智信五常归于心性,也是一体而不可分。基于此一认识,即可了解吾人身心世界无一能出于心性之外。吾人眼之能见所见,耳之能闻所闻,以至心之能思所思,无一而非心性所起之五行五常之用。这就如同水波之喻,任有波澜万状,但是波不离水,如就起伏变迁的波澜,认识波即是水,便知变迁的事相即是随相不变的本体,既知率性之道无所不在,实无可离,如果说有可离,那就不是率性之道,所以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须臾是很短暂的时间,道即无所不在,所以,虽是很短的时间亦不可离,此即无时可离之意。郑注:「道,犹道路也,出入动作由之,离之恶乎从也。」此为易于了解,以比喻解释。道路取其通达之义,学者由此领悟道的实义,亦佳。


道虽不可离,然而世人只见五行幻相,不见五行本体,于是不能率性,但能率情,便使不可离而为可离。五行幻相能引人发动七情的东西,便是那些美恶高下大小等的抽象观感,那些观感其实皆是错觉。例如都市里的建筑用地,人人喜爱,而在野外的垃圾场,人人厌恶,同是五行之中的土,一则令人爱之,一则令人恶之,并非土的本质使然,而是土的幻相使然。又如皇帝与乞丐、西施与东施、彭祖与殇子,这些人的身内五行无不相同,但一则为人所贪求,一则为人所厌弃,相同之理,并非五行的本质使然,而是五行的幻相使然。


孔门学问,虽谈心性,但也十分重视政治,如中庸篇里的哀公问政,大学篇里的治国平天下,礼运篇里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都足以证明孔子注重办政治,这是因为必先建立天下太平的人世间,然后才能教化更多的人进修大道,解决生灭无常的困苦问题,否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何能修道。但治国平天下的人必须有圣人的修养,虽未到圣人地位,亦须切实的学为圣人,这才能真正的实行仁政。学为圣人,完全在心地上用功,这就必须了解道不可离之理。而欲了解此理,便须了解宇宙万有皆是吾人心性常随世间万相之用,即用显体,乃知万物皆备于我,进而对于名利得失寿夭穷通等一切幻相,不迷不惑,不动七情。如此方为有道之人,也唯有如此,方能为政有道,造福生民。

 

中和之用

 
圣贤的言论都有所本。子思作中庸,依据孔子所说的「中庸」一辞而撰述。孔子的「中庸」一辞则由尧舜禅位时的言辞而来。论语尧曰篇记载尧命舜之辞有「允执其中」一语,后来舜禅位给禹时,也说「允执厥中。」子思又在中庸篇里引孔子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此处「用其中」就是中庸郑注将庸字解释为用字的依据,中庸亦即用中之意。


中庸所说的心性,虽是人人本来具有,但非人人所能自知,必须古圣先贤发现阐述,然后始能知之。据有文字记载,发现人人本具心性的古代圣人,应该是发明易学的伏义氏。伏义氏的易学传到周家,经文王周公系辞,而为周易。孔子在周易系辞传里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又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两仪是阴暗阳明的相对现象,在这现象未生之前的太极,是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只有光明,而无黑暗,此即人人本具的心性。本性通体光明,照明一切,无所不知。本性寂然不动,无阴阳转变的假相,是为无生无灭的本体,此体虽然不动,但有感应作用,所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通是通达,无所不能。圣人就是彻底明白自己无生无灭的本性,而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明白人。所以虞书称尧为「钦明」,称舜为「文明」,曾子大学教人明明德,子思中庸则直接提出这个性字,教人率而修之,后文也说:「自诚明谓之性。」率性必先明性,然而学者只知情,不知性,实在难明,子思因此教人就在情上用功,由情辨性,这就容易了。


情有很多种类,礼记礼运篇列举七种:「喜怒哀惧爱恶欲。」中庸篇则略举「喜怒哀乐」四者。无论那一种情都能损害身心,障碍本性,汉儒在白虎通五脏六腑篇里,将吾人生理的五脏与心理的五常统摄于五行之中,平衡运作。喜怒哀乐未发动时,心理生理运作适中,都是本性功能的作用,所以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但是尚未学到圣人地位,没有一人不动其喜怒哀乐之情,动而不止,任其特别发展,破坏平衡秩序,在生理方面,使心肝脾肺肾五脏受损,在心理方面,使仁义礼智信五常受亏,这就不得其中,更谈不上率性了。子思因此教人把情加以节制,使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不致破坏平衡的原理,如此可以调和,所以中庸说:「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圣贤所传的学问,不尚奇怪,但讲平实可行,学者明性虽难,了解自己的心情则易,不动情虽难,动情加以节制,则一般好学的人都可以实行,行得纯熟,即能由制情而至不动情,便得中和之用,所以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学者自学教人,无非发挥此种大用,用到极处,便是「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宇宙万有各遂其生,各得其所,率性之功自然显现。最后破尽俗情,全彰本性,成就圣功,依然以中和之用教化苍生,所以中为天下之大本,和为天下之达道。

 

儒行解

 
国学精华在诗书易礼春秋五经之中,研读五经的学者普通称之为儒,或称儒者、儒士、儒生。由儒入仕,则称儒吏,由儒领兵,则称儒将,儒者行医,称为儒医,儒者文以载道,称为儒笔。自古类似这些名称,由于加上一个儒字,便给人一种好感,究其原因,是在儒者不仅研究学问,而且更注重操行。小戴礼记儒行篇,记载儒者所行有十七条,说明儒之所以为儒的道理。


儒行说:「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席上之珍是比喻儒家的大学问,也就是尧舜内圣外王之道,可以施政安民。夙夜强学,一则因为学无止境,再则儒者不自许为生而知之,只自认为困而知之,所以日夜勉强求学。这四句都有一个待字,含有两个要义,一是待时,一是不自求售。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忠信二字非常重要,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反观金玉,正如左传虞叔所说:「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所以儒者不宝金玉,而宝忠信。儒者以义自居,故不求土地。一般人以为,土地属于不动产,是可靠的财富。事实上,与义相比,土地最不可靠,古时封建,诸侯卿大夫都有受封的土地,谁也不能长久持有。至于义字,任何人既得之后,即与历史长存。这只就世俗的观点而论,大儒立义,纯粹是舍己为人,决不想到自己的名利得失。土地以外的财物,难积而易散,积聚愈多,愈是损人,也愈损自己的道德,纵然以所积的财物救济他人,虽是善举,但是财物有限,不能博施于民。至于文章技艺学得愈多,则惠人愈广。所以不求多积财物,而以多文为富有。儒逢无道之世,决不助桀为虐,所以不作官,是谓难得。如时代环境宜于出仕,也有必守的原则,那就是先作事,后受禄,以事为重,以禄为经,决不敢尸位素餐,是谓易禄。出仕以义为准,合义则留,不合义则去,是谓难畜。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污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儒既担当大任,则不受邪恶者任何威胁利诱,遇见艰难的事情,毫不推诿,一定勇于负责,解决难题。


十七条儒行如能具备当然最好,不然,只要把握上述几条原则,以为作人作事的准据,那也就是有为有守的贤人君子了,一旦他有机会从事政治,便是爱国爱民廉洁能干的公务员,或者不从政,作医生必有医德,经商一定是货真价实,作食品工业者也不将各种有毒的化学品羼入食物中,其它无论从事何种行业,都能利国利民。我国几千年来,虽有不少乱世,然而总以太平时期为多为久,这不能不归功于历代贤儒在朝在野的贡献。从西汉设立五经博士以后,历代贤能辈出,可以翻阅史书,不必列举。


国家兴衰,以能否得人才为转移,人才是由教育而成,而教育必须以儒经为根本,然后教育出来的学生始能为国为民造福。因此,文学院各科系固然要教儒经,就是理工法商农医各学院,以及各研究所,也要教儒经。然而不论什么时代,总是有唱反调子的人,例如汉朝就曾有人议论,鲁国用儒,不免土地日削,秦国用法,竟能并吞六国,而成大一统。扬子法言寡见篇予以驳斥说,鲁用孔子不久,便使齐国归还所侵的土地,后因鲁国不用真儒,孔子去鲁,始致国事日非。至于秦用法家,虽能造成一统的局面,但转眼就被酷吏所毁。秦之法度与儒背驰,大违天地之道,而天地诛秦也最大最速。好唱反调子的人不妨好好的想一想。

 

格物说

 
礼记大学篇里的格物学说,纯讲希圣希贤的用功之道,先儒注解甚多,但大都难解难行,后世学者所得的益处不大。兹举几家古注或论述,以资探讨。


郑康成大学注:「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


李习这复性书中:「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


司马温公致知在格物论:「格犹扞也、御也,能扞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郑氏以格为来,或者犹未尽古人之意乎。」


朱子大学章句:「致,推极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又:「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王阳明答学者:「我解格作正字义,物作事字义。」又说:「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


以上五家解释格物的物字,都是指外来的事物而言,格字则有四种释义,其中以朱子为特异。朱子释格为至,是将自己的知识推至天下事物之处,研究其中之理,研究到极处,一旦豁然贯通,就能明白自心的全体大用。这是他的即物穷理之说。但事物无穷,人生有限,何时能把无穷的事物研究至极,是一大问题。王阳明当初依此说去格竹子,一连格了七年,不但一无所获,反而劳思致疾,可以想见其困难。朱子以外,郑氏以善恶之知感来善恶之事,李氏心不应物,温公扞御外物,王阳明正事之不正,虽似不难,其实也不容易。吾人眼之所见,耳之所闻,身所接触,无一而非事物。所有事物,一经见闻接触,便如摄影然,留其影相于心中,欲使其心不与物相应,或者扞御,又何能为。纵使能以不应,或能扞御,但过去长久时期,已入心中的事物,又该如何处理,所以问题依然不能解决。


格物是大学所讲的第一条目,大学开头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明德就是光明的性德,具备一切智能能力,人人本有,因此人人可以成为圣人。但这明德为物所蔽,以致不明。明明德就是要把为物所蔽的明德发明出来。要发明明德,则必须讲格物。古注物字,皆从外来,其实是由自心而起。自心每起一念,即含无穷的事物,这些事物与生俱来即在心念之中。吾人心念中何以有这些事物,如以周易的原理解释,即由人人本具的太极生出两仪之后,便有时间空间的假相,再由时空假相幻生一切事物,所以一切事物皆在心内,而非外来。太极、明德,名异而实同,都是指自心不动的理体而言,原为通体光明,本无一物,太极之生两仪,明德之有物,都是幻生幻有,虽然一切是幻,但人人皆以为真实。以幻为真,这是人的通病。大学「致知在格物」一语,就是教希圣希贤的学者了解自心动念就是来物,当下看破,知为幻有。念念如此观察,便是念念致知在格物的功夫。

 

诚者诚之者

 
哀公问政,在中庸篇里有其特殊的意义。孔子对哀公时,把为政的道理说得非常彻底?他告诉哀公,办政治要实行五达道,为政者自己更要修身,无论修身治国,都要一本于诚。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是圣贤自修与教人不变的真理。


中庸的主旨在讲心性,子思把孔子答复哀公的政治学理引用在这里,意在说明,学中庸固须自己率性,但同时要把率性之道推及人群,使群体与个人都能走上发明心性成就圣人的道路。为实现这个理想,便须施行仁政。先王所行的仁政,虽然代有变迁,但不能变迁的就是五达道。五达道就是孔子说的「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郑康成注:「达者,常行,百王所不变也。」孔颖达疏:「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皆是人间常行道理,事得开通,故云达道也。」论语颜渊篇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就是君要尽其为君之道,臣要尽其为臣之道。父父、子子,皆然。五达道就因为无论君臣,以至朋友,都是各尽其道,如礼运篇里所讲的父慈子孝等十种为人之义,这就个人身心以至人群全体而言,都能在天然的伦序中臻于一片和谐之境,此是古今人类共同的希求,故为人世间常行不变的道理。这种常行不变的道理称为达道,与中庸前文「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的意义相贯。「和也者」的和,是把喜怒哀乐等诸情加以适当的节制,不使其继续发展,便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由节制喜怒哀乐等诸情,进而使其不发生,便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学者由和到中,便能通达率性之道,所以和为天下之达道。此处五达道是在人与人之间五种对待的人事上用功,藉此具体的人事,一则磨练自己,一则教化他人,一同制情养和致中,以达率性之道,故称五达道。


实行五达道,须用智仁勇三达德。孔子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孔颖达疏:「若行五道,必须三德,无知不能识其理,无仁不能安其事,无勇不能果其行,故必须三德也。」五达道所以能通达率性,就因为智仁能贯通事理,勇能果决实行。孔子讲了五达道三达德以后,再告诉哀公:「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孔疏以为九经就是九种常行之事。九经以修身为首,修身在于至诚。因为:「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郑注:「诚者,天性也。诚之者,学而诚之者也。」天性就是人人天然而有的本性,此性就是诚。诚之,是学此本性之诚。诚者是圣人,诚之者是贤人。贤人学得至诚,即是圣人,与诚合一,所以凡事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一切大用皆出于本性。贤人未到这样不勉而中的境界,须由智仁勇认识五达道所含的真理,安于事,果于行,这就是择善固执。


孔子为哀公解答为政之道,归结在一个诚字,有画龙点睛之妙。诚是真实,丝毫不假。试思不诚,则五达道、三达德、治理天下与国家的九经,岂不流于虚伪。学者学了这个字,办政治,以及办一切事,都能出于一片真心,此就一己而言,是修大道,对人群而言,是以道化民。如此学诚,学到「诚者」时,仍不休息,永远如子思所说的:「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虽以大经大本普泽苍生,然而圣人之德肫肫渊渊,不是一般人所能见闻,这就如中庸最后引诗赞叹的:「上天之载,无声无臭。」

 

再说格物

 
前作格物说,以周易原理,说明物是吾人一念心中幻生的现象,吾人欲修大学之道,把本有的明德发明出来,就要念念看破这幻生之物,不使明德为其所蔽。今再举事实说明此理。


周易系辞传说:「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这是孔子赞美周易所讲的阴阳之道,所以,李鼎祚集解引侯果说:「仁者见道,谓之有仁,知者见道,谓之有知。」周易所讲的道,包罗万有,道既因仁因智所见不同,则宇宙万有无不因人所见而异。例如山上的瀑布,诗人称为飞流,画家视为一幅画,音乐家则以为一首乐曲。瀑布是一,引起艺术家的美感则不相同,其仁智异见的作用,至为显然。依这作用,可获以下两项了解:一是由各人不同的心理,藉山间的瀑布,模拟而成各异其境的心中瀑布。这是纯由自心幻生的影像。二是山间的瀑布,虽是人所共见,但亦无客观存在的实体,那只是由山间的流水,与陡峻的地形,结合而成的假像,如将流水与陡峻的地形分离观察,则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也只是由人类共同的错觉所形成的幻影。更进言之,水蒸发为气,陡峻之地化为微尘,都归于无形。所以,无论心中的瀑布,或山间的瀑布,一经分析,都是不实之物。瀑布如此,其它自然的以及社会的万事万物,无不如此。万事万物虽然皆是不实,但能以其不实的现象引人妄想,令人以假当真,终至念念皆妄而不自知,故一切事物皆是吾人自己妄念所生。


大学一书是曾子承传儒家学说的重要著作,儒家精华即在学道,所以大学开宗明义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通体光明,含有无穷的智能能力,人人本有。无论何人,只要能把这本有的明德发明出来,就能成为圣人。明德本明,何须加以发明,此即由于格物使然。古注格物就是来物。物来蔽明,故使明德不明。然而这只是假设之辞,格物的「物」既由妄念所生,并非实有,何能蔽明。唯因吾人一念不觉,幻生物影,自疑其明而已。所以,欲明明德,即须观察当前一念自心,知幻灭幻,幻灭则明德自明,是谓希圣之道。

 

固有的圣经

 
诗书易礼春秋,为儒学五经,也是国学的根本典籍,其中易礼诗经,都是由孔子就先王的遗籍赞修删定而成,也就是孔子自说的「述而不作」,唯一由孔子创作的就是春秋。孟子滕文公篇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又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这几句话,可为孔子作春秋的原因之说明。


春秋之作,起于鲁隐公元年,讫于鲁哀公十四年,凡十二公,计二百四十二年。历史学家所称的春秋时代,即因春秋之书而得名。鲁国的旧有史记也称春秋,当时列国各有史记,但名称不同,据孟子离娄篇说,晋史名乘,楚史名梼杌,鲁史名春秋,其实则一,都是以文记事的史记。但孔子所作的春秋,除以文记事之外,特别的是藉事明义。孟子曾引孔子的一句话:「其义则丘穷取之矣」。由于春秋特重于义,所以不能算是史书,而是经书。


春秋所持的义理,是要发挥其教化的功能,其效果,可如史记太史公自序所说的:「拨乱世,反之正」。因此,春秋的笔法便与一般史笔大异其趣。例如东周天子,政令已经不行于诸侯,而诸侯也不多奉周王的正朔,但春秋经文仍书「春、王正月」。吴、楚之君,都已恃其强盛势力,各自称王,然而春秋仍以子爵称之为吴子楚子。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在城濮击溃楚师,回来之后,建筑王宫,召周襄王,会诸侯于践土,史家称为践土之会。此会明明是晋文公召周襄王,但春秋乃书「天王狩于河阳」。左传因引孔子之言解释:「以臣召君,不可以训」。隐公四年三月,春秋书「卫州吁弑其君完」,州吁弑其兄,自立为卫君,到了同年九月,便蹈覆辙,见于春秋,但所书的不是「弑君」,而是「卫人杀州吁于濮」。类似这样的笔法,在春秋经文里随处可见。


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感叹「吾道不行矣」,乃因鲁国史记而作春秋。所以孔子作春秋志在行道。孔子的道至为广大,如以礼记大学而言,从格物致知,到治国平天下,内外一贯,无非是道。行道的基础,即在教以人伦。个人的心理与行为,人群的组织,无论君主或民主时代,亦无论农业社会或工业社会,都需伦理来维系。伦理观念一旦丧失,便有层出不穷的人间惨祸。春秋笔法就是要在乱世重建人伦价值观念,树立善恶是非标准,消极的意义在消弭一切人祸,积极的意义则以人伦为基础,希圣希贤。所以这是国学中的一部圣经。


春秋经文只有一万八千字,然而,二百四十二年间,东周天下大事都记载其中,而且以此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劝善惩恶,足令当时与后世的乱臣贼子知所畏惧,如果不是圣人之笔,谁能办得到。所以孔子世家说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因此,读春秋经,必须读春秋传,不读传,经文一个字也读不通。春秋传在十三经里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研读三传,又各有家法。

 

春秋三传

 
春秋经文,言简义深,如无注释,则无法了解。注释春秋的书,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称为春秋三传。另有邹氏夹氏二家,早在汉朝即已失传。所以自汉至今,学者只藉三传研读春秋。


汉书艺文志,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将春秋三传的渊源说得很详细。据这两书记载,孔子作春秋时,与左丘明参观鲁国的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明聘以正礼乐,其中有所褒讳贬损,不可写明,乃口授弟子。而弟子们后来所言互异。左丘明惟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实,故讨论本事而作传,证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至于公谷二传,则是口传要义,传了几代以后,始写成文字。公羊传是齐国的公羊高受传于子夏,再传其子,子孙口耳相传,到汉景帝时,由高的玄孙公羊寿与齐人胡母生合写成书,谷梁传至何时何人始着为书,史记不详,据汉志注,只知始承传者是鲁国的谷梁子。颜师古注,谷梁子名喜,桓谭新论以为名赤,王充论衡以为名 ,阮孝绪七录以为名俶。四名何者为是,难以考证。


公羊谷梁二传用汉时的隶书写成,称为今文春秋传。左氏文字则是古文,秦禁诗书后,左传不见于世,到了汉朝,由北平侯张苍献出,称为古文春秋传。文心雕龙史传篇说:「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左公谷三传都是转受春秋经旨,以授后世者,但左传详于记事,公羊谷梁详于诂经。诂经必须依经训解,所以春秋所无者,公羊谷梁未尝言之。记叙事实,则须原始要终。所以左氏或把事实列在经文之前,以叙其始。或把事实置于经文之后,以终结其义。或为春秋经文所无者,而左氏特着其事。或为春秋所有者,而左氏不蓍其事。因此,西汉今文博士曾谓左氏不传春秋,而以公羊谷梁为得春秋真意。然而古文家看今文公谷,口传了好几代,是否不失圣人之意,也很值得怀疑。


三传今古文之争,自汉代到近代,仍然得不到结论。四库简目综评,左氏褒贬或有不确之处,但所述事实,都是根据古代正史,如果不明事迹的始末,何能臆断是非,所以,研读 春秋,必以左传为根柢。公羊传自子夏到公羊寿,经过六传,皆是口耳授受,又加经师附益,难免不失圣人之意,然而大义相传,究竟有其所受之本。谷梁子与公羊同师,文比公羊更少,但有些精义,或为公羊所不及。此论可谓公允。


左氏所记的事实,有很多是出乎一般人了解之外者,如庄公八年,齐侯在野外看见一头大豕,竟是冤死的公子彭生所变,齐侯怒而射之,豕人立而啼。又如昭公七年,郑子产讲述禹王之父鲧死后化为黄熊(一作熊)。其它尚有很多鬼神之事,以及卜筮祸福之期等。这在讲究现实人生的学者看来,确是奇异。所以范宁在他的谷梁传序文里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然而理藉事明,奇事愈多,则其供给学者的见闻愈广,学者可以深悉前因后果,眼界为之大开,探索经义自然便利。故以左传为主,兼采公谷二家,实为研读春秋的正途。


读春秋,必须读三传,然三传文辞不加注解也读不明白。自流至清,注解传文,或研究其要义者,多得不胜枚举,但基本的注解应该是十三经里的注疏。左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公羊传,汉何休注,唐徐彦疏。谷梁传,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


三传注疏各有凡例,依例研究经传,自得其便,但不能偏执一家,自以为是。一部春秋是孔子的杰作,孔子的学问包罗万象,春秋的含义何尝简单。所以,研读春秋,不但不能以今古文任何一家自限,更城探求于易礼诗书,始能窥测圣人的真意。

 

春秋经传研读一例

 
春秋隐公元年经:「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这是春秋郑国的一次内乱,由郑庄公的家庭问题引起。据左传所记的事实,郑伯是郑庄公,段是庄公之弟,后来因为出奔到共地,故又称共叔段。其母武姜,因为生庄公时难产,以致日后厌恶庄公,而偏宠叔段,并曾想立叔段为太子,终未能成。庄公即位后,姜氏替叔段请封到京地,段即在此扩张势力,逐渐侵占庄公的边邑。大夫祭仲,以及公子吕,先后建议庄公,及早除段,以绝后患。庄公一再容忍。叔段完成准备,定期出兵袭击庄公,并由姜氏开城内应。庄公获悉,立即伐京。京人叛叔段,段逃入鄢。庄公再伐鄢,叔段又逃入共。事后,庄公怀恨姜氏,便把姜氏 于城颍,发誓不到黄泉,不再相见。然后又懊悔。幸得颍考叔献一权宜之计,掘一条可见泉水的隧道,由庄公与其母穿过隧道重逢,算是相见于黄泉。从此母子之情恢复如初。


郑伯与段本为同母兄弟,春秋却书为「郑伯克段于鄢」。左传解释:「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公羊传说:「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谷梁传说:「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而,甚之也。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依左传记载,庄公伐鄢时,叔段出奔到共地,而且在隐公十一年,郑伯入许时,曾说:「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但公谷二传把经文克字解释为杀字,则是郑伯杀段于鄢,谷梁甚至认为,庄公未能缓追逸贼,致失亲亲之道。左氏与公谷所解,一生一死,实难断定。然左氏所记乃据国史,较之原为口传的公谷,应该可信。段既未死,则公羊谷梁所谓的「大郑伯之恶」,「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此意便不可从。清儒俞曲园以为,经文对于叔段,书名而不书弟,对于庄公,虽不书兄,但也不书其名,而书其爵,称为郑伯,显然庄公之恶不大于段。此一见解颇值得参考。不过庄公也不是没有过失,孔子在坤文言里曾说:「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庄公既为一国之君,且以他后来伐京时所表现的果断而言,不难及早遏止叔段的不法之图,不料他竟然曲从毋意,坐待叔段逐渐完成逆谋之势,终致兄弟大动干戈。由此看来,失教之讥实不可免。至于处置其母姜氏于城颍,誓在此生不再相见,则是由人祸而毁天伦,幸亏后来知所悔改,否则这句经文不知圣人如何下笔。


礼记经解说:「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也。」太史公自序说:「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研读春秋经传,以及历代学者有关经传的论文,其欲属辞比事而不乱,便须本于礼义,深求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伦教育哲理,以建立人群有形与无形的秩序,斯为得之,「郑伯克段于鄢」可为研读一例。

 

读左传的乐趣

 
现代人,拜科学之赐,可乘飞机环游世界,也可乘宇宙飞船旅游太空,但其所见仍然不广,所得的用处依旧不大,如果想增广见闻,除探求现代各种新知外,最好研读春秋经传,兹且略引春秋左传几条记事,以资引发研读兴趣。


鲁昭公七年四月,郑子产访晋国,晋侯病得很重,晋大夫韩宣子问子产说,寡君卧病已有三月之久,最近梦一黄熊跑入君之寝门,不知是何厉鬼。子产说,那不是厉鬼,是禹王之父鲧。昔日尧帝殛鲧于羽山,鲧神化为黄熊,即三足龟,入于羽渊,因此,夏家就在郊外祭祀黄熊。夏亡,商周沿祀不废。晋国现为东周各国盟主,或因未举行夏郊所致。韩宣子即祭黄熊于郊,晋君之病即告好转。


鲁桓公在其十八年,偕他的夫人文姜到齐国,会见齐襄公。文姜是齐襄公的妹妹,襄公与文姜通奸。桓公怒谴文姜,文姜告诉襄公,襄公乃设宴饮醉桓公,使公子彭生将桓公杀于车中。鲁国问罪,襄公杀彭生以谢。到了鲁庄公八年十二月,齐襄公出猎,忽见大豕,随从人员却说是公子彭生。襄公怒曰:「彭生敢见。」一箭射之,豕像人立而啼。襄公恐惧,坠车,伤足,失了一只鞋,仓卒回宫。襄公的政敌公孙无知实时率众攻入宫中,遍寻襄公不获,忽见襄公之足露于户下,遂弑之,无知立为齐君。


鲁襄公三十年,郑国大夫伯有,因为执政汰侈,长夜饮酒,又树立了不少政敌,以致被子晳、驷带、公孙段等人攻杀。到了鲁昭公七年时,郑国人忽然看见伯有,众人知其是鬼,所以大呼:「伯有来了。」纷纷惊惧逃避。在这前一年,曾有人梦见伯有预告说,某日他要杀驷带,某日他要杀公孙段。带、段二人都如期应验而死。所以此时大众更为恐惧。后来还是子产设法安抚伯有鬼魂,始告平息。


孔子因鲁国的史记而修春秋,是为五经中的一部经,其中的义理不加解释不能明白,解释春秋的有三家,即左丘明、公羊高、谷梁赤,称为春秋三传。三传中的左氏传记事特别周详。左氏以记载完整的事实注明春秋褒贬善恶的大义,最具感化力,也最具释经的功能。例如以上三条记事,即将是非善恶的事情背景记叙得非常清楚,又能令人了解罪恶的后果非常严重,无论害人者,或被人害者,都不只是一死了之,死后还要变鬼变禽兽,循环相报。孔子在周易系辞传里说的:「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亦可以此为之注明。孟子滕文公篇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春秋时代,那些乱臣贼子,以及那些毁坏伦常的人,本来肆无忌惮,然而不能不畏惧春秋,究其原因,就在春秋的褒贬大义,而这春秋大义一经左氏注释,便能令人有更深远的了解,所以刘知几史通推崇左传说:「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事详而博,正是左传的特色。左传详记的事实,不仅人生,而且遍及异类,不仅可为春秋注解,亦可为易礼诗书诸经之注触类旁通,乐于研读,则必心境豁然开朗,受益无穷。

 

圣诞感言

 
至圣先师,道大而博,先贤仰赞无穷,或请一言,终身行之,或闻一义,则书诸绅。七十子后,辑为论语,先儒习之,修己安人,莫不有得,今逢圣诞,兼庆教师节,敬诵论语数章,为寿。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雨已矣。」当时有称夫子圣且仁者,夫子辞之如此。若后世不以仁圣是求,而以圣人自处者,其为何圣,不言可晓也。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诗言志,思无邪;不学,无以言。三百篇无不载道故称诗经。今世有介纯文学者,妄斥诗序,言关睢之类,纯为男女言情之作,无关道德。立论虽新,其实诲淫而已。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人有本具之明德,发而明之,无能为害者也。现代桓魋遍于环宇,欲除此害,舍明明德,而从物欲,可乎。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昔者,夫子适周,周礼于老子。老子曰:「去子之骄气与多欲。」骄且吝者,圣贤莫不谆戒,而今人则曰:「值得骄傲。」此章难与之言矣。


太史公曰:「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自汉至逊清,国人,邻国,以及入主中国之异族,言教化者,无不折中于夫子。时至于今,国学剥极,夫子之道乘桴于海,不绝若线。然而人道不亡,圣言终不能废,惟须传之有人。秦火之后,伏生传书,今淹四潮,甚于秦火,伏生事业,寄望今日人师。

 

真学问必以礼得之

 
论语雍也篇:「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作君子儒,一则要立志办大事,一则要立志修大道。所谓办大事,就是要致力促进人世间讲信修睦,共享平安。所谓修大道,就是要修明自性,把自己修成圣人,永远诲人不倦。无论办事修道,都必须学礼。孔子尝教伯鱼:「不学礼,无以立」。又尧曰篇:「不知礼,无以立也」。足见礼在孔门中是必修之学。


今举一例,以见礼在办事方面的重要性。汉高祖初定天下,把秦礼完全废除,一切从简,因此上朝时,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这种纷乱的局面,使高祖深为忧患,因为朝廷尚且治不好,又何能治理天下。后来他采纳叔孙通的建议,赶快参照古礼与秦礼,制定汉朝的礼仪。于是从山东请到三十多位儒生,再派他身边的几名学者,以及叔孙通的弟子,共计一百余人,由叔孙通领导,制礼演礼,一旦演练纯熟,正式施于朝廷,文臣武将依照名次,各就其位,不许紊乱,最后皇帝由人引导出场,全体肃敬,没有一个人喧哗失态。向来不重礼数的刘邦,这时才知礼是如此重要。其实刘邦所知,只是曲礼所谓「班朝」一项而已,其它尚有吉凶军宾嘉,以及私人来往,无一而不需礼。曲礼说:「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昔日老儒无不深知其理,而严教后生。


至于修道,据曲礼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道是最高的境界,中庸:「率性之谓道」。周易系辞上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是形相,时空依形相而设立,宇宙人生又依时空而设立。形相变,则时空变。时空变,则宇宙人生无不随之变。只有率性之道,属于形而上者,不受形相时空之限制,是永远不变的真理。修得这个真理,就是超世的大圣人。所以论语述而篇:「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但这道,以及其次的德,都是难知难行,孔子只好以仁为教育中心。仁从二人,由群己关系来体验,比较易知,但是实行仍感困难。因此孔子就拿六艺之首的礼字来施教。由礼修仁,仁修好了,便能进修大道,颜渊篇:「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颜子又「请问其目」,孔子于是答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比礼记大学「格物致知」似乎浅得多,然而格物致知是修明德,此处是修仁,虽是修仁,但由颜子来修学,那就决定不浅。身不为非礼而动,则身清净。口不出非礼之言,则口清净。眼不见非礼之色,耳不闻非礼之声,则心清净。大学:「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眼耳可属于心。身口与心都一直保持清净,岂但是仁,就是德与道也不远了。反之,讲格物,朱子都讲错了,王阳明就受害不浅,何况他人,至于记,人人都能学,由此可知,古之大儒何以重视礼教。


雍也篇:「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博学于文,是广泛的求知,约之以礼,是专精的实行。知行并重,能上真理的颠峰,这是儒学的最可贵处。昔日有一帮学者,盲目的反对礼教,喊出「礼教吃人」的口号,要大家把礼教废除。不料废礼之后,道固然无法修,人格也丧失了,使许多人骄傲、无耻、犯罪。一般有识之士殷忧已久,亟欲复兴固有文化。然而固有文化精神不在专发高论,而在笃实的行持。笃实行持就在这个礼字。「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礼有根本,得其本,则得枝繁叶茂。礼的根本,就是曲礼所说的「毋不敬」。敬字的反面就是骄傲。因此,复兴文化,必自复兴礼教始。复兴礼教,必自去其骄傲始。

 

君子儒

 
论语雍也篇说:「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后世儒家凡有大志者,都以君子儒为自勉。君子儒必须立志学大道办大事。人在世间,一粥一饭,无不是人群所赐与,如有能力而不办事,便是有取于人,而无与人,于理讲不通。假使人人都有取无与,则这人世间将无任何东西可取。所以凡有办事能力的人不能不办事。但有很多人日夜辛劳,不一定是办有利于人的事,甚至事事都在损人利己。这种人更不合理。君子儒决不如此,他所办的事必须对人有利,否则决定不为,其中的理由就因为他是学道的人,明白道理。


世间事业只要是正当的都对人有利,但为君子儒者,办事应该有所选择,例如论语子路篇记载,樊迟请学稼,孔子即以「吾不如老农」与「焉用稼」等语来否定樊迟的意见,这不是表示孔子不重视务农,而是农工商等各有专家,无需君子儒来兼办,君子儒应当从事政治,这是大事。因为如果政治不好,国内外都是兵荒马乱,则必百业萧条,民生凋敝,科学艺术宗教都无从谈起,所以君子儒当以治国安民为己任。


春秋时代,各国政治颇坏,有臣弑其君,有子弑其父,孔子深感没有大政治家,不能拨乱反正,所以他教学生效法古圣先王,推行仁政,他以尧舜禹等为模范,希望教出一批人才来治国平天下。然而人爵有限,纵有拨乱反正的人才,未必能获适当的职位。这在孔子看来,并无妨碍。论语为政篇说:「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孔子乃举书经「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两句话来解答,大意是能行孝友之道,感化国民,施于有政,也算是办政治。由此可见,孔子对于政治虽抱持最积极的态度,不论在朝在野,都能有所作为。他自己就是很好的示范,在他周游列国之后,回到鲁国,整理古籍,教育门徒,虽然当时不得其位,但自汉朝到现在,历代兴盛时期,都是实行孔子所倡的仁政,并且尊之为素王。君子儒就要学孔子的精神,不计名位,但求造福人群。


自古有一分事功者,必有一分道德修养,君子儒想办大事,则必须修养大道。古圣先王相传的大道本来难知难行,后经孔子指点,便有阶梯可循。中庸说:「子曰,道不远人,……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论语里仁篇:「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即由忠恕用工夫,而将夫子之道一以贯之。君子儒者果能切实做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以此修养忠恕,便能与道日渐接近。与道愈近,办事愈能无私,然后愈能体会尧舜为何禅让,禹王为何治水,汤武为何吊民伐罪,文王为何视民如伤,那是完全出于道心,自然如此。


世界战乱的根源即在一个私字。私能遮蔽良知与理性,令人不明是非善恶,习于侵略凶残。孔子志于道,又志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再推广其志,则是天下为公。圣人之志就是医治人类自私的药石。君子儒以孔子之志为己志,学忠恕,去私心,便与圣人同声同气,而为成己成物的纯儒。国家教育注重培养这样的儒者,便是国家与国民之福。

 

君臣父子

 
春秋时代,是历史学家所称的乱世,据司马迁统计,在那个时代里,「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至于诸侯奔走,不能保有其国者,则不可胜数。那时的各国政治,怎样才能安定,是一大问题。


论语颜渊篇记载:「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据春秋经传说,在孔子当时,鲁国政权掌于三桓之家,齐国则由陈氏执政,陈僖子施惠于民,培养自己的势力,对齐君构成威协,齐景公虽知陈氏的企图,但无法制止,因此向孔子问政。孔子对曰后,齐景公曾赞美:「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大意是说,君应尽为君之道,臣应尽为臣之道,父应尽为父之道,子应尽为子之道。依礼记礼运篇所解五伦十义,君义为仁,臣义为忠,父义为慈,子义为孝,即是君要做仁君,臣要做忠臣,父要做慈父,子要做孝子,推而至于夫妇兄弟朋友,也各有其道,此即五种人伦之教。


治理乱世,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如照孔子的办法实行,是否有效,这是现代人难免的质疑。然而古今一切祸乱皆是人为,人所以为乱,由其乱心所驱使,人心之乱,最严重的就是没有五伦规范。因为五伦出于人的理性,没有五伦规范的人心,便无理性可言,则一切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怎能避免天下大乱。所以,治理乱世,虽然其它很多方法,可收速效,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欲治其本,必须治理人心,施以五伦教育,无论何人,包括人君在内,一体敦伦尽分,内而顺从理性,发挥良知良能,外则保持人群和谐秩序,世间何乱之有。


据论语各注考证,鲁昭公二十五年,季氏逐昭公,昭公出奔至齐,孔子因为鲁国内乱,也到了齐国,齐景公问政就在此时。齐鲁两国都是君不君、臣不臣。孔子因病授药,景公虽加赞美,可惜他不能实行,以致在他死后乱了几代,终使齐国由吕姓易为陈姓。假使齐景公一听孔子的话立即以身作则,相率而行,则齐国的历史未尝不可以改写。


孔子的君臣父子之说,虽然不见用于当时的各国君臣,但能教化于后世,使我民族文化特着伦理素质,陶冶后代子孙,具有优美的文化素养,成为民族自然的融和力,足见圣人言语超载时空,而且见仁见智不一其用。就政治而言,君主时代,因需教以人伦,民主时代也不能舍弃这种教育,否则都有奸邪之人出来作乱。就学术思想而言,本于伦常,则无邪说横行。更就修道而言,本于伦常,不讲怪力乱神,事事心安理得,有助于修定功。圣人一言而为天下万世法,谁说不然。


今为民主时代,然而国内外还是很乱,主要原因就是现代邪说迷惑人心,令人自私,只知自我,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唯恐天下之利不能尽归于我,因此很多人一闻五伦十义就起反感,认为不合时宜。人心如此,是为时代的隐忧。有心的教育家们,如何施教,值得深思。

 

逝者如斯夫

 
先儒常说,读经要在字句以外读。这话乍听时,似无新意,但仔细想想,便学得颇有道理。兹举一例,试为探讨。


论语子罕篇记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里的逝字,汉儒注,以及尔雅、说文,都当往字讲,而往字依古注可作两种解释,一是既往,一是前往。依照既往解,则逝字就是消逝的意思,依照前往解,则逝字就是前进的意思。两者都有根据,究竟以何者为是,颇难推敲,这就要在字句以外寻绎了。


孔子在河岸上,一定是仰观俯察,再看河川里的流水,因而兴起感叹。他所说的「逝者」,没有特定的所指,自可包罗万象。且就天地人事而言,孔子仰观天文,想到日月运行,昼夜更始,便是往一日即去一日,俯察地理,想到花开木落,四时变迁,便是往一年即去一年。天地如此,生在天地间的人,亦不例外。人自出生以后,由少而壮,由壮而老,每过一日,即去一日,每过一岁,即去一岁。个人如此,群体亦不例外。中国历史到了五帝时代,不再有三皇,到了夏商周,不再有五帝。孔子生在春秋乱世,想见西周盛况,也见不到,只能梦见周公而已。由此可知,自然界、人世间、宇宙万有,无一不是逝者,无一不像河里的流水,昼夜不住的流,一经流去,便不会流回来。所以李太白将进酒说:「奔流到海不复回。」古希腊哲人也说:「濯足急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这样看来,逝字作消逝解,应当不错。


圣人一言,含有多义,读经虽依注解把经文字句读通,但不能到此就止,尚须广泛思维言外之意。孔门大贤子贡曾经推崇颜子闻一知十,他自己只能闻一知二。我们普通人,不敢与颜子相比,但也不可以闻一只知一,应当思齐于子贡。例如我们读悉这逝者的意义,一想自身,以及身外的权力财富,都如流水,一纵即逝,只好对酒当歌,叹问人生几何,这就是闻一知一之咎。此处逝者所指的是万有现象,而非本体。万象有生来灭去种种情形,本体则不来不去,不生不灭,如苏东坡在赤壁赋里说的「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读经如果不是闻一只知其一,便须从迁流的现象追求不迁流的本体,只要追求到一点讯息,便能茅塞顿开,眼前呈现的宇宙人生,别是一番境界,这才体验到读经的乐趣。


经文的字句义理虽通,仍然未到止境,这只是知道学理而已。知理之后,必须依理去实行,不行不得真知。例如已知逝与不逝之理,便须放下那些必逝之物,不与人争,但求不逝的本体。得其本体,亲见不生不灭之境,才算是真知。假使尚有贪心,起念与人争名夺利,便是放不下,严格说来,实未通经,应当反省,一切贪心妄念起时,当即克制,这就是「克念作圣。」读经不希望作圣则已,希圣就应当如此用功。

 

疾固说

 
讲历史,读到春秋时代,便会发现许多乱世的现象,弑父弑君的惨祸屡见不鲜,国际兵戎之祸日益频繁,在那样的时代里,小人可以说是幸得其时,君子与贤人大都归隐,圣人处境则非常艰难。


孔子在鲁国,深感行道已经行不通,便到国外,访问各国君臣,栖栖皇皇,席不暇暖,希望找到可行道的机会。当时有不少隐逸之士不以为然,例如晨门、荷蒉等人,都有微词讥讽,而据论语宪问篇记载,微生畝更是当面问孔子:「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为佞,是以口才取悦于人,想得一些利益。孔子答复:「非敢为佞也,疾固也。」微生畝的疑问,足以代表一般人的见解,不必置评,但孔子的「疾固」之说,应该值得古今人深思。


固字,据说文解字的解释,是四围蔽塞的意思,用在此处,可作固执讲。那时各国都讲武力,对外有战争的危机,对内又有权臣篡国的隐忧,其最显著的,鲁国有三桓之家,齐有田氏,晋有韩赵魏三卿,以致君臣相忌,天下不安,民生困苦,究其症结就在这个固字,人人固执自我的意识与权力,凡与他人相忤之处,唯执自我,毫不让人,而不知其所执的自我是变化无常的假我,不是真我。真我是大学所说的明德,中庸所说的天性。明德、天性,光明通达,固执则四塞不通,更无光明可言。孔子了解,天下祸乱之源就是人人固执,这是他最为忧虑的事情,所以答复微生畝,周游列国,不敢为佞,而「疾固也。」


孔子游说各国,目的即在劝化各国在位者改变固执的心理,无奈那些人已到无罪不化的程度,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圣人的心意,于是固执愈深,天下愈乱,由春秋到战国,直到六国相继被秦消灭才算罢休。秦始皇顽固得更厉害,他梦想由他开始,一世二世,以至万世,永远由赢秦一统天下,这个皇帝之梦太美了,不料只到二世,他的美梦即告破灭。六国后人看见秦家灭得那样快,当可称除亡国之恨,但无补于亡国之悲。


世事无常,历史不会重演,然而由顽固不化的人所演的世事,却是永远重演兴亡的悲剧。这个悲剧对每一个人而言,即是观众,又是演员,自古至今,人人如此。


不读儒经,不知疾固之理,不知圣人在乱世出处的用心,持有微生畝的疑问,不足为奇。读经虽知圣人疾固,然而假如认为,圣人只为春秋之人疾,不为现代人疾,或者认为,虽也为现代人疾,但不必为我个人疾,这样读经,那就奇了。

 

毋我说

 
尚书尧典记载禅让的事情,最令读书人欣赏。帝尧要让位时,先问四岳诸侯,谁肯出来接受帝位。四岳说自己无德,不能接受。尧于是请群臣广泛的推荐。最后,共同举出了以孝闻名的虞舜。


看了这帝王让位的情景,再看看后来以帝位传给子孙的历史,不禁令人感慨不已。由于子孙相传的家天下制度,使夏殷两代都产生了暴君,故有汤武革命。成汤伐桀,战于鸣条,武王伐纣,战于牧野,都是空前的大战争,胜败双方,都有惨重的伤亡。周书武成篇说,伐殷之战,「血流漂杵」。虽然孟子认为「漂杵」之说不能尽信,但可想见,战死的人一定很多。周家到了幽王,也是无道,以致死于犬戎之难,西周灭亡。春秋各国,内有乱臣贼子之忧,外有战备之患。战国时代,更为恶化,秦赵在一次战役中,秦将白起即将赵国的降卒阬埋四十万人。秦汉以后,改朝换代,以及对外用兵,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


读经,读史,读到这些史事,不免疑问,最为孔子所称道的尧舜禅让政治,为什幺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此后几千年的历代君主,没有一个人想到让贤,只知争夺,使天下无辜的苍生永受其害,其中原因是什幺。这个问题,不必问人,但问自我。带给人世间一切的悲剧,无论是个人的,家庭的,社会的,国家的,唯一能说明其原因的就是这个我字。兄弟情同手足,然而齐桓公、唐太宗,都有弑兄的纪录。父子至亲,然而齐襄公杀公子彭生,晋献公杀世子申生,后世多少帝王之家,发生这种天伦惨变,不胜枚举,这都是一个我字在作崇。这个「我」,足以使人骨肉相残,何况对待他人。由此可见,凡对这个「我」的意识愈强者,愈对人群有害,人人皆有强「我」意识,则必互相加害,结果害人还害自己。这是自然的法则,读经的人有所了解,方能明白经义。


论语子罕篇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毋,是禁止辞,古注也作无字讲。意必固我四者,尤以我字在人心中牢不可破。孔子教育,是教人希圣希贤,而希圣希贤的基础即是学为君子。学君子,必须敦厚人伦,学习恕道,逐步显露心中的光明,不令自心污染,这就是曾子所说的明明德。明德,明到究竟,即成圣人,如尧、如舜。但如一个人执着有「我」,无时无处不与人争名夺利,便使自己日益污染,终至一团漆黑。这种人只要有机会,可以为桀纣,为秦白起,为齐襄公,晋献公。所以,学为圣贤,必自毋我开始,毋我与否,即是人世间争与让的分野,后世教育家应该深思。

 

性相近习相远

 
论语公冶长篇:「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子之文章,古注即是儒学经典之文,子贡认为容易学,性与天道则难学。天道还比较容易一点,性最难。性是心的本体,亦称心性。学儒把自己的心性学明白了,就能成为圣人。孔门弟子,以及后世儒生,凡欲学为圣人者,无不注重探讨心性的道理,但因心性的道理难明,以致后来有性善性恶之说的问题难以解决。


性善之说出于孟子,当时与孟子论性的学者有告子等人,在孟子告子篇里,告子曾提出不少难题来问孟子,今举一例:「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解答,水的流向诚然不分东西,但一定是向下流,而不向上流,归结:「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再说明:「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与孟子相反的则为荀子的性恶说。荀子性恶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认为,人性生而好利,顺之则争夺生,而辞让亡。人性生而疾恶,顺之则残贼生,而忠信亡。人性生而有耳目之欲,顺之则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荀子针对人性之恶,乃主张:「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


性善性恶两说理论,终战国之世,无人提出第三说,直到西汉,始有扬雄发表另一见解,他在法言修身篇里说:「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自扬子提出「善恶混」之说,后儒探讨心性之学,不出孟荀扬三说,但这三说谁能得孔子言性之意,实为一大问题。


论语阳货篇:「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这两句话把「性」与「习」分辨甚明。此处孔子所说的「性」,与周易系辞传孔子所说的「太极」,名异而实同,都是心的本体,都未说是善是恶。而且得孔子心传的曾子,所作的大学,只讲「明明德」,「格物致知」,再传的子思所作的中庸,只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出都未讲善恶,足见性无善恶。有善有恶是指「习相远」的「习」而言,习是习惯。习惯是心的作用,心习于善则善,心习于恶则恶,如尚书太甲篇:「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不义就是不善。性无善恶,归于性,便是相近。习有善恶,顺于习,便是相远。所以性善性恶以及善恶混诸说,但就习相远而言,非就性相近而言,探讨心性道理者不可不知。虽然如此辨明,并非就明白了心性,尚须格物致知与率性等实际用功,始能有所窥见。

 

释理

 
古有唐花者,乃非时所培之花。例如牡丹,可在严冬培之盛开。齐东野语有云,其法以纸糊密室,凿地为坎,编竹以置花木,施于牛溲硫黄,再浇沸汤于坎中,少俟熏蒸,即扇之以微风,由是淑气融融,经宿而花放矣。然在盛开之后,其树必枯。盖郁热蒸于下,精华涌于上,涌尽则立枯耳。


是术虽奇,然后世不见流传,盖过于戕贼物性,与自然之理不合,而为士君子所不取,且引以为鉴戒也。如以人身而论,使能顺乎自然,安心少欲,可享百年之寿,若饮食不节,起居无常,恣意声色,耗其精神,则服人金石燥烈之药物,一时虽感筋力倍壮,而伏祸亦深。不特此也。人无不欲有福,凡欲建功立业,或修觉悟之道,无不需福以助之成,否则事业屯蹇,修道更多障碍。然欲得福,非可徼幸,须以善业培之,儒经曰积善,内典曰种福田,皆是培福之道,假使不行一善,唯以邪术图餍其欲,一时虽感快意,实犹唐花之蒸发,伏祸尤深。


事必有理,背理之事则不祥。凡事兴之以暴,或仰俯有愧怍者,皆非合理,虽古之妇女佣工犹知戒惧,更无论士君子矣。史记谓秦二世时,陈涉项梁相继起兵,东阳少年杀其县令,相聚数千人,强立令吏陈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又欲立婴为王,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婴乃不敢为王,以兵属项梁。又韩退之圬者王承福传。记圬者之言曰:「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圬者以是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彼操镘以入长安富贵之家,再往过之,或二或三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刑戮,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或曰死而归之官。盖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也。食人之禄,怠人之事,犹得天殃,况有甚于此者乎。


居今之世,难言古道。暴得大名,食怠其事,古人以为不祥,去之惟恐不速,今人则以为大吉,求之惟恐不得。古今人心迥异如此,然古今之理应无移易。如谓不祥之事,古人作之必得天殃,今人作之,或今之高人作之,必得天禄,则无异谓唐花之在古时一发而枯,其在今时愈发不尽,有是理哉?理者,如是因,如是果也,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也,此古今不易之律,道俗同遵守也。

 

读商君列传有感

 
国有讲法治,恒论商鞅。商鞅,战国卫之诸庶孽公子,好刑名之学,相秦孝公,封于商,号商君。变法,严刑,急功利。令民为什伍,互相监察,一家有罪,九家连举发,若不纠举,则十家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匿奸者,诛其身,没其家。弃灰于道者刑。一日临渭,论囚七百余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太子犯法,刑其传公子虔。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鞅欲反,发吏捕殃。鞅亡至关下,欲投宿客舍。客舍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鞅叹曰:「为法之弊,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有宿怨,纳之秦。秦惠王车裂商君以殉,遂灭其家。


商鞅相秦十年,秦民逼于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而宗室贵戚尤多怨望,时有赵良者,言其危如朝露,不如捐其封地,灌园于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尊有德,可以少安。鞅不听,未几,遂及于难。论者曰:「鞅之智可悟赵良之言,然偏怙权恋栈,不至裂身灭家不止者,实以罪恶贯盈,决当受报,有不容其逃死者也。」


杀一不辜,而得天下,贤者所不忍。若商鞅者,动辄刑戮,连坐无辜,实为忍人,其罪可胜言哉,虽罹大难,罪能尽乎。至若孝公,用忍人,行酷政,尽废缪公之德,可谓忍之尤也,其欲以是强秦,适伏灭秦之祸。原其孽,悉在功利之心,以其贪功图利,乃忍为人所不忍为。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哲言史事,垂戒后世明矣。今者,功利之言盈天下,残民之术远胜于商君。大恶不止,核子战发,全球无所逃。不忍见此结局者,能弃仁义追功利乎。

 

商丘开故事

 
列子黄帝篇云,范氏子华,有宠于晋君,门客相与言其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田叟商丘开,闻而投其门下。子华之门徒轻其贫老,狎侮欺绐,无所不为。一日,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珠,泳可得也。开泳而出,果得珠。俄而范氏藏大火,子华曰:汝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之。开入大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骇然,悔而问道。开曰:吾无道,吾以子党史之言皆实也,惟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无迂者,如斯而已。今知欺我,惕然震悸,水火岂复可近哉。


列子言事,匪夷所思。如所谓蕉鹿之梦,非黄帝孔子不能知。然类似之事,亦有见诸后世者。清儒纪晓岚,视西域军台时,某夜,有急递,台兵皆遣出,遂呼副将梁君起,驰递十余里,还复酣睡,及晨觉,与人曰,昨夜梦递廷寄。众皆笑之。纪氏又闻一人,梦见其妻,为盗劫去,噩而醒,不知其为梦,乃持梃出门,星夜追十余里,果见一妇为盗所劫。忿怒死斗,盗散去,近视之,乃邻村一妇人。姑送还其家,惘惘自返。不意其妻尚未就寝,方在别屋夜绩。纪氏见闻,一则以真为梦,一则以梦为真,皆与蕉鹿仿佛。


由此观之,类似商丘开之事,未必不见于今世者。现代潮流,不犹河曲之淫隈欤。一旦核战爆发,不犹范氏藏火欤。而欺绐之徒遍于寰宇,不犹范氏之党史欤。其为今之商丘开者,难乎不入水火矣。而欲身不焦溺,实有其道乎?曰:「有,亦信而已矣。」然有异乎古之商丘开者,不信绐语,但信圣言也。诗书内典,皆是圣言,背乎圣言,无非绐语。以是闲邪存诚,坚其信念,则如意至宝,不待外求。若尔,今之商丘开,远幸于古者矣。

 

新年献辞

 
欣逢辛酉春节,谨录史事三条,向读者诸君道贺。


史记殷本纪:成汤到野外,见有镴网,在四面张设。不忍一网打尽,乃令去其三面。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上者上,欲下者下,惟有不要命者,始入吾网。」诸侯闻悉此事,咸曰:「汤德及于禽兽,可谓至矣。」由是归于汤者四十六国。


史记秦本记:秦穆公的善马走失,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余人。官吏追获,欲治其罪。穆公不许,并说,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吾闻食善马肉,必须饮酒解之,否则受伤。当即赐酒,令吃马肉者皆饮之,然后赦回。后来三百余人闻秦伐晋,一同请求助阵,在战事危险之际,无不奋勇直前,以报食马之德,因获大胜。


说苑:楚庄王大宴群臣,日暮酒酣,灯烛忽灭,有一人引王姬之衣戏之,王姬随手将那人的冠缨拉下,报告庄王,请即点灯查明何人。王曰,我请客饮酒,使人饮醉失礼,这是我的过失。说罢,即命群臣一律把自己的冠缨摘下,然后点灯,令人莫辨,以解除那位调戏王姬者的窘境。尔后,晋与楚战,有一臣,五合五奋,首却敌人,卒胜晋军。楚庄王问此臣,寡人待子未尝优异,子何以如此效命。对曰,臣曾因醉失礼,吾王隐忍不加诛,故愿以肝脑涂地,用颈血湔敌,久矣,今一偿所愿。


有非常的修养,始有非常的事功。成汤在夏桀之世,仅以七十里地的小国,兴起王业,安定天下生民,固然以德服人,秦穆楚庄在春秋时代,相继称霸,维持当时国际正义,亦非徒恃武力。兴王兴霸,皆需超乎常人的智能与仁慈,智则通权达变,仁则天下归心,这都是王业霸业之本。吾人生于今世,不论国际局势如何,社会风气如何,但能修养古人之风,以德行仁,遇见任何问题,均能运用智能,轻松愉快的处理,如此,报国有道,事业道业自能顺利的进展。孔子曰:「智者乐,仁者寿。」又曰:「德不孤,必有邻。」敬此奉赠读者诸君,恭祝尤事如意。

 

论读书人出处之道

 
昔日读书人的出路大约有两条,一是走仕途,一是作处士,这两条路究竟哪一条好,却很难说,走仕途有走仕途之道,作处士也有作处士之道,只要合乎道,两者都好。不合,都不免令人訾病。仕道与处士之道,纯从理论研讨,颇感麻烦,但看以下几条事实,便可获一简明的概念。


元朝名臣耶律楚材,本为辽人,但慕中国文化,饱读诗书,因而成为通儒,元史说他博极群书,旁通术数释老之学,元太祖甚为信任。他随元帝远征到东印度,有一只兽对元帝的侍卫说:「汝主宜早还」。此兽身体如鹿,一角,尾如马毛,绿色,能像人一样的说话。帝怪而问之,楚材对曰,此瑞兽也,能说四方言语,好生恶杀,这是天降符瑞,以告陛下,愿顺天心,保全民命。于是元帝即日回师。后来太祖南征,楚材随时以其权巧智能誎止滥杀,就以汴梁一地而论,元军久攻不下,士卒死伤甚多,元将忿极,决在破城之后,尽屠城内军民,楚材力奏元帝,陈其利害得失,终获下诏免屠,城中一百四十七万人幸免于难。不但如此,元朝以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本来不惜杀尽各地人民,以锦绣河山为牧场,幸赖耶律楚材善誎而罢。


元朝又有一位读书人刘秉忠,天文地理律历无不精通,早年出家,后随云海禅师见元世祖,从征云南,常赞天地有好生之德,感悟世祖,不施滥杀,军队所到之处,民众免于杀害者不计其数。元史刘秉忠传记载,秉忠好学,至老不衰,虽作大臣,仍然齐居蔬食,命终之际,无疾端坐而卒。


汉儒郑康成,博学五经,后在马融门下受业三年,辞归山东高密县,大将军何进征召,州郡等官催促,康成不得已,前往一见,何进为他设置几杖,礼遇特优,但他不受任何官职,只宿一夜,便逃回去。国相孔融非常敬仰他,特在高密县设立郑公乡。建安初,黄巾贼作乱,康成尝由徐州回高密,路上遇贼数万人,那些贼见了康成,都自动下拜,并且相约不入高密县境,以示崇敬。大将军袁绍要他大会宾客,众宾客中多有豪俊之士,所有质疑问难,他都能一一裁答,令人叹服。他一生不仕,全力学经注经,志在帮助后人读通经典。


郭林宗,也是汉朝鸿儒,后汉书说他博通坟典,善于谈论,又能奖拔士人,他与河南李膺友善,名震京师,司徒黄琼等劝他仕进,他一一辞谢,只在家中研究学问,教授弟子达数千人,虽然如此,但不发表危言核论,后来党祸,很多知名之士不幸遇害,而林宗独免。乃卒,蔡邕为他作碑文,曾说,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惟郭有道无愧色耳。他的人品由此可见一斑。


耶律楚材与刘秉忠,都以一介书生出为大臣,本其道德学问,转变异族的凶残习性,抢救了无数的生灵,可谓大有胜残去杀之功。郑康成与郭林宗,处在国家内乱之际,危行言逊,著书教书,传授民族文化,其功同为深远。他们都有堪为后人模仿之道。此外,历史上还有很多处士,为持大节,不事异族异朝,也都是后世学者的懿范。假使一个读书人,出则只为利禄,处则只为清高,那就不足道了。


环顾今世,民族文化正遭异族邪说无情的迫害,社会凶杀案件层出不穷,世界核子大战一旦触发,全球劫后不知是何面目。处于今日的中国读书人,凡存悲悯之心者,出则如何,处则如何,可以借鉴古人事功,不需研究理论了。

 

再论国乐

 
中庸说:「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儒学六经都有至诚之道,研究任何一经,只要诚心求之,都会有前知之明。就以音乐而论,如能把古圣先王的乐理研究明白,便能闻乐而知其未来的结果。


春秋时,吴公子季札精通音乐,他在鲁襄公二十九年,访问鲁国,因为鲁国是周公之后,保存先王礼乐及各国的国风甚为完备,所以他到了鲁国,就要求观乐。当他听了郑风时,便认为过于细弱,没有远虑持久之风,将来亡国,要比别的国家早。后来郑国灭于韩,果然比宋国灭于齐早八十九年,比鲁国灭于楚早一百一十九年。吴季札观乐,能知列国治乱兴亡,左传及史记吴太伯世家都有详细的记载,不需多举,以下且就太平御览所引两条论乐之事,一征音乐之道并非普通艺术。


唐会要,唐高宗调露元年,皇太子李贤使乐工在东宫新作一首宝庆曲,命工者演奏于太清观。始平县令李嗣真听后,便对道士刘概辅俨说,此乐宫商不和,是君臣相阻之征。角征失位,是父子不协之兆。杀声既多,哀调又苦。若国家无事,太子将受其咎。翌年八月,太子得罪天后武氏,高宗爱莫能助,竟致废为庶人。


开元传信记,唐朝开元末年,凉州进奉新曲,玄宗招待诸王在便殿欣赏。曲终,诸王皆称贺万岁,独有玄宗的大哥宁王李宪默然。玄宗问,是何缘故。宪曰:「臣见此曲宫离而少征,商乱而加暴。夫宫者君也,商者臣也。宫不胜,则君体卑。商有余,则臣事僭。臣恐异日臣下有悖乱之事,陛下有流离之祸,莫不兆于斯曲也。」后来安禄山^造**,玄宗出奔四川,方知宁王所料不虚。


国乐的原理与诸经一样,不能违背,违背就是离经背道,必然严重的伤害人心,有见识者一听就能推知其不好的结局,历史记载的事证太多,像李贤太子,唐明皇,吴公子季札所观所占者,只是几个显著的例子而已,后世爱好音乐者不能不以此为殷鉴。


昔日卜子夏为魏文侯讲解乐理,要魏文侯认明什么是音乐,凡是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是谓德音。只有德音才可以称为音乐。他如郑音泛滥,令人淫志。宋音晏安,令人溺志。卫音迫促,令人烦志。齐音倨敖,令人骄志。这些都是淫于色,而害于德,是谓溺音,不可以称为音乐。由此可知,中国的音乐即是以美化的声音宣扬德教,启人德性,这是国乐的特征,有志于复兴中华文化改善世道人心者,应当大声呼吁国人,从速认定国乐的特征,研究国乐原理,致力复兴国乐。

 

孝为仁德之本

 
我国文化特重孝道。十三经里有一部专门讲孝的孝经。其它经史子集,也都有讲述孝道的文章,而且多得不胜枚举。现在且从经史中摘述一两条,以为弘扬孝道之一助。


诗经小雅,有一篇题名「蓼莪」的诗,其序文说是讥刺周幽王,因为幽王无道,劳役人民,使为人子者常在役所,不能养亲,不能送终,故有这一篇哀怨之作。「蓼莪」共计六章三十二句,首章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两句兴起,接之便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其中第五章叙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鞠是养,拊是抚摩,顾是看,复是反复看之不厌,腹是怀抱。这几句诗,一连用了九个我字,并不令人感觉重复,唯觉承受父母无尽之恩,使世间孝子读之回味不尽,尤其是父母已不在世者,愈读愈哀。晋朝的一位孝子王裒,悲痛其父母之丧,每次读诗,读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时,便不禁涕泪交流,他的门弟子看见这种情景,以后也就不忍再读这篇诗了。足见此诗感人何其深切。


晋书孝友传,孝子许孜,先丧其师,为师守制三年,后来父母双亡,哀痛至于「柴毁骨立」,扶杖才能站起。他以赢惫之躯,负土为亲建墓,乡人来帮助,他一概拒绝。每当他思亲悲号时,鸟兽为之翔集。他在墓地列植松柏,达五六里远。有一只鹿,不小心撞倒他新栽的松树,他悲叹说:「鹿,独不念我乎!」第二天,忽见那鹿被猛兽咬死,陈在撞倒的松树旁。许孜怅惋不已,特将死鹿妥善埋葬。不久,杀鹿的猛兽即在许孜面前自扑而死。许孜更为叹息,又将猛兽埋好。从那以后,树木滋茂,没有禽兽侵犯。他在墓旁建造住宅,朝夕奉养,如亲在时,达二十多年,鹰与雉同栖在他的屋梁上,鹿与猛兽同游在他的庭圃中,不相搏噬。由此可知,孝行不但感人,且能感物。


孝,所以能感人感物,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出于人的天性,出于物的天性。无论是人,是动物,因为同有天性,所以才能互相感应。人见动物中的孝子,便不忍心加以残害。同样的道理,动物见人类中的孝子,也不忍心加以残害。类似许孜的例子,在其它史籍中还有很多,不必列举。人与人,人与动物,互相存有不忍之心,则世间便无杀气,只有仁风,以及道德行为。所以,孝经说:「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论语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自古至今,虽有不少忤逆之子,但非天性不孝,而是恶习使然。圣贤教化,目的就在革除人的恶习气,引发天性中的孝心,以为造就人才改善社会风气之本。要达成这个目的,那就不论少年子弟攻读那一门学问,都要教导他们多读经书,多读历史。

 

形而上学

 
儒学无所不包,但以学道为最重要,如果舍弃了道,则儒学与普通学问便无两样。只可惜有很多人以为这个道与自己毫无关系,因而没有兴趣来研究,其实万事万物无一不在道中,只是一般人不了解而已。论语雍也篇:「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从孔子所说的这个比喻里,可知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自外于道,因此,道不是等闲之学。


道是儒学的精华,也是真正的国粹,世间一切学术所不能解决的问题,道可以解决。什么是道,周易系辞传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虽然儒学经典解释道的意义不止如此,但只就孔子诠释的这两句话来研究,不必多举其它,也能获得扼要的理解。形而上,是指太极而言。太极是两仪未分,浑然一体,没有阴阳变化。既无阴阳变化,自然就没有吉凶生灭可言。这是宇宙人生的本体。一旦由太极发生阴阳两仪,即为形而下,然后四象八卦,天地人物,幽明死生,吉凶悔吝,变化无穷,循环无尽。这是宇宙人生的现象。论语子罕篇说:「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形而下的一切人事物,以至时间空间,无一不是逝者,无一不像流水那样奔流不息。别说追求永恒,即使想一念暂停也不可得。人生固然渺如沧海一粟,促如电光一闪,就是天地何曾长久,仰观俯察,一切都是瞬息万变,同属无常。学道的目的即在求其了解变与不变的原理,深研吉凶祸福之几,解决「游魂为变」的死生问题。这些问题人皆有之,如不求其解决则已,如欲求其解决,便非学道不可。


研究儒家的道,有知与行的次第。孔子曾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从博学到明辨,是求知的阶段,最后笃行是实行的阶段。求知即是明道,实行就是修道,明道之后,必须修行,明而不修,便如熟读食谱而不一尝其味。然而道的本体属于形而上学,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从何修起。本体虽然无思无为,不可以修,但由本体所起之相则是有为可修。修到至善之境,无可再修时,便归无修无为的本体。所以修道即从形而下学入手。形而下学极其广泛,儒道以人伦为根本,因为五伦十义如父慈子孝等,都是出于本体,而为人类的良知良能,所以学者但能本于至诚,敦伦尽分,便是在无常的世间,守住良知良能的常道而不变。守至心善尽美时,即无往而不心安。这就是中庸所说的率性之道,可以由生灭的现象入于不生灭的理体,死生游变的问题即得解决。


儒学所讲的道,理论最高明,修行却是最平实,正如中庸所说的:「极高明而道中庸」。高明则学无止境,学者自知谦虚,不骄傲,不自满。平实则人人可学,学者但求诸己,不须藉助于怪力乱神。这样的道,造福中国人已经几千年,到了现代,虽然科学非常发达,但那只能增进人群的物质享受,无补于人类心灵的需要,因此,现在以至未来,儒家的道永远为人所必需。

 

忧天与补天

 
列子天瑞篇说,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无所寄,因而废寝忘食。这当然只是一个寓言,杞人所忧的不会成为事实。然而现代的天地不能不令人杞忧了。


各国科学家们发现,大气中的臭氧层,已遭氟氯碳化合物破坏。他们在公元一九八七年的伦敦会议中宣布,南极上空的臭氧层已破了一个洞,后来卫星资料显示,美国上空的臭氧也降了一点五个百分点。到今一九九一年四月,美国环保者宣布,美国、欧洲、苏联、北亚的上空,皆骤减四至五个百分点。


地球上的人与万物,都需阳光,但与阳光俱来的紫外线,对人物都有伤害,这就要臭氧来保护了。当太阳光传来的紫外线到了同温层时,位于同温层中的臭氧层可将紫外线吸收或反射,使其射不到地球表面。现在臭氧日渐破坏,据说每破坏一个百分点,就有两个百分点的紫外线穿射到地球表面,射到人身,可引起皮肤癌,白内障,降低人体免疫功能,以及破坏稻谷等。这可以说,是非常可怕的天灾。但这天灾不是来自上苍,而是由人制造的氟氯化物,这种化学物又是现代人日常使用冷冻、空调、溶剂、喷雾剂等必需品,目前冷气冰箱内的冷媒,仍无代用剂。怎样保护臭氧层,不使其继续受损,可谓是今日科学家们的重要课题。


古时共工氏,为祝融所败,头触不周山,发生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幸亏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龟足以立四极,于是地平天成,恢复旧观。这是神话,神话的好处,不在提出可信的事证,而在予人很多的启发。古人有能力补天,今人应当也有这种能力。古时是否「天柱折」,不必考据,现在臭氧层破了,天必须修补,这是确有其事。补天的方法,在今尖端科技时代,当与女娲氏大异其趣,但有一点,值得参考,那就是中国学问所讲的中字。


中国的学问讲中道,无过,无不及,不畸型发展,处处把握平衡的原理。周易讲天地人三才之道,尚书洪范以水火木金土五行贯通人心物理,而达于天人一贯,心物圆融的境界。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界,自可保持一片天和,相生而不相害。这些学理,虽然不是现代人所讲的生态学,但是现代人要想圆满解决生态问题,还必须研究中国这些学说,补天之道,可以深思。

 

安仁与利仁

 
英国一个民间的环境调查协会,最近指控台湾,以犀牛角,以及虎骨等,制为药物,并有餐厅以「虎鞭汤」供应顾客,导致这些稀有的野生动物渐趋绝种,因此发动英国民众不买台湾的产物,以为抵制。


外来的此一指控,不禁令人想起经史中若干爱护动物的美谈:


后汉书宋均传说,宋均当了九江太守,获悉当地有很多老虎,构成百姓的大患,官吏曾设陷阱诱捕,仍然无效,宋均下令县官,说明:「虎豹为民患,咎在残吏,而劳动张捕,非忧恤之本也。」于是减除课税,整顿吏治。说来也很奇怪,那些老虎「相与东游过江」,一只也不见了。


史记殷本纪说,成汤王到野外,看见有人在四面张设捕网,围捕禽兽。汤王说,这样一网打尽,太残忍了。于是叫人撤去三面,并祝愿经过此地的禽兽,欲往左方的,就往左方去,欲往右方的,就往右方去,只有「不用命」的,才入此网。


孔子家语弟子行篇说,孔子弟子高柴:「启蛰不杀,方长不折。」冬天藏伏的虫类,当春天来时,启藏而出,高柴看见不忍杀害。草木春生夏长,高柴对于方长的草木也不忍心折断。孔子赞许他说:「启蛰不杀,则顺人道,方长不折,则恕仁也。」
孟子梁惠王篇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猛如虎豹,弱如蛰虫,以至游鱼飞鸟,无不同我们人类一样好生恶死。古圣先贤不问何种动物,一律爱护其生命,无非出自一片人人具有的仁心,这与现代世界各国的自然保育观念显然不同。现代自然保育,只着重在稀有野生动物的保护,使其不至于绝种,目的是为避免危害人类自身生活环境,而须维护平衡的自然生态。论语里仁篇说:「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安仁是出于吾心之自然,无所为而为之,利仁是知道行仁有利,有所为而为之。现代保育观念,勉强可以说是利仁,距离我古圣先贤的安仁还是很远。但能利仁,也很可贵,果能由利仁而渐进于安仁,则是人文教化的一大进展。


英国环境调查协会人员这次来台湾调查,及其公开发表的指控,给人的感受,是不甚客观公正,但今日台湾猎捕禽兽的风气,也确实值得自我检讨,但愿国人回过头来,多多接受圣贤的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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