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宋竞争与西京大华严寺

齐平

十一世纪中叶,辽王朝在西京大同建起规模宏大建筑辉煌的华严寺，时称大华严寺。为什么在边陲西京建造如此佛教巨刹？有种种原因，一是崇佛，二是祭祖，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是出于政治目的，为了与宋朝竞争。一定意义上，华严寺是辽宋竞争的产物。

公元916年契丹建国，947年改国号大辽（圣宗统和元年仍称契丹国，道宗咸雍二年又改大辽），辽占据着中国东北西北大片土地，北延直到蒙古国中部。五代时，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其疆域直扩华北内地，成为当时中国辖地最大的国家。五代末，赵匡胤称帝，改国号为“宋”，并逐步统一中原和南方地区，成为强国。辽宋这一对立体，从一出现，就处于互不相容，对立、竞争的状态。通过不同方式，展现其压倒和消灭对方的政治雄心。

辽宋对立，渊源很深。契丹人得燕云逐步强大，几度引起南部汉政权的记恨和抗争。后周世宗显德六年（959），乘辽穆宗治国不力，大举北伐，曾夺回莫州、瀛州，直逼南京（现北京），引起辽王朝的极大反抗和不安。接着是辽宋之争。开始，主要陈于战争，都想用武力吃掉对方，实现自己统一大国的愿望。宋建国初，北汉政权存在，夹在辽宋之间。宋几次进攻北汉，辽援汉反宋。公元979年，北汉亡。宋帝赵光义很快率军伐辽，破易州、涿州，直逼幽州城南。七月，辽景宗耶律贤诏重兵迎击。大战高梁河，宋军大败。《辽史》载“宋王窃驴车遁去”。但宋王朝不甘心，接连发起犯辽战争。

公元986年，宋乘辽景宗去世，十几岁的圣宗继位不久，发三路大军伐辽。很短时间，东路军占领固安、涿州、新城，中路军得飞孤、灵丘、蔚州，西路军破寰、朔、应、云。危急之下，辽太后萧燕燕与圣宗亲征。率十万大军，先胜岐沟关，又横扫三军，夺回失地。西路军首领杨业，退出云州被俘，绝食而亡。宋军大败而终。

战后数年，辽宋战争不断。公元997年，宋太宗去世，真宗继位。不久，辽开始了伐宋战争。太后与圣宗亲征，长驱直入，直达河南濮阳，陈兵澶州。由于宋真宗亲征，士气高昂，辽远道出兵，大将军萧达凛又中伏箭死亡，失去再战之信心。双方议和，签订“澶渊之盟”。宋给辽年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辽退兵。自此，总结历史经验，双方都失去了用武力消灭对方的信心，和平相处百余年。这一可贵的历史时期，实现了辽宋两地的辉煌发展。

战争停下了，竞争仍在继续。不论军事、经济、文化，还是对外关系。都要当强者，表现了各自的政治雄心。毫无例外，平时人们关注不多的佛教发展，也充分反映了竞争。

由于历史的缘源，宋朝所辖的中国内地，佛教气氛十分浓厚，而辽王朝虽然引进佛教较晚，但圣宗、兴宗、道宗历代崇佛，一些地方佛教发展甚至超过了内地。辽王朝为什么崇佛？一是认为佛教信仰能聚人心，是实现政治统治的重要工具；二是少数帝王迷信佛教义理，认为佛力无穷，能达到个人愿望，保国家强胜。

赵匡胤夺得政权后，为振兴周世宗“法难”后佛教败落的局面，虽采取过某些限制性措施，但主导方面在保护支持佛教。特别对佛教文化的发展，很为重视。他曾诏命佛教度童行（习佛法学童）八千人。还在全国择选佛僧一千五百余人去印度求法。开宝四年（971），敕令张从信到成都刻印佛教大藏经。历十三年完成《开宝藏》，流行国内，还送往西夏、高丽和日本。中外影响很大。对此，辽王朝奋力竞争。首先，从圣宗始，在房山云居寺巨量续刻石经。几代共完成大石经碑180块，小石经碑4080片。宋《开宝藏》印行不久，圣宗决定刻制自己的佛教大藏经——《契丹藏》，并完成主要部分。后经兴宗、道宗增补，咸雍四年（1068）刻制完成。此经书共579帙，6000余卷，除吸收宋朝新译经文，又收刻了几朝沙门佛学集着，并改卷子式为折本。从而，底本完善，校刻精当，更为珍贵。《契丹藏》也很早送往高丽，传至日本。

创建佛寺，辽王朝更为重视。位于辽宋边界的宋辖五台山，经北魏、隋、唐几代发展，成为佛教圣地。唐武则天推崇《华严经》，纳华严三祖法藏的建议，在全国创建了五处华严大寺，其中就有五台山（其余分别在长安、洛阳、吴、越）。现今显通寺，就是当时的大华严寺。唐大历十一年（779），华严四祖澄观入驻大寺般若院，注疏八十《华严经》，并宣演大疏。他根据《华严经》中《诸菩萨住处品》和《佛说文殊师利法藏陀罗记》所言“五顶”“清凉山”和“文殊菩萨于中止住”等论述，对照五台山气候清凉且有五顶的特征，言定五台山就是经中的清凉山和文殊道场，使五台山名声大振，长期成为华严道场，佛教圣地。近邻五台山的佛事活动，对辽王朝刺激很大，多么想在自己的辖地内，有一处像五台一样的佛教场所。太平兴国五年（980），宋太宗敕内侍张廷训去五台山造金铜文殊万菩萨像，并重修“十寺”。时隔不久，辽圣宗就开始了自己东五台山佛寺建设。东五台山，时称“辽五台”，位于蔚州东南山区。山势秀丽，峰峦奇特，清流曲泻，草木茂盛，辽朝几代兴建的金河“十寺”，因河中碎石如金，称金河寺，相当辉煌。高僧常住，信众如流，声名远播。驻寺高僧道辰殳，曾撰《显密园通成佛心要集》两卷，流传中外。

公元1031年辽兴宗继位。重熙七年（1038），杨又玄负责，创建了现今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及系列建筑。当时西京未立，在偏远云州建造如此规模殿堂，应与相距不远的宋辖五台山有关。六年后（1044），受辽夏战争影响，云州升为陪都西京，在重视军事、经济和城市建设的同时，更重视佛寺建设。兴宗时期，投巨资维修云冈石窟，完善“十寺”。兴宗道宗在位时，在怀仁县西北群山中，建起一处规模可观的佛教寺庙群，谓清凉山华严寺。高13米的空心砖塔，南向，坐落在最高峰的山巅之上，秀丽壮观，威庄云天，登其上，似乎可远眺五台山。从坐落构想和建设难度看，绝非民间僧俗所为，与西京皇室直接有关，反映了辽王朝对五台山及其华严佛事的向往。

公元1055年辽道宗继位。圣宗崇佛，兴宗皈依佛门，而道宗耶律洪基更是个佛教徒。做太子时，在所铸佛像上题铭：威武壮严，慈正严明，保我辽国，万世安享。继位后，不仅皈依佛门，而且深学佛教经典，诏集佛僧，亲自宣演。他笃信华严，着《华严经随品赞》十卷。西京不远宋辖五台山大华严寺的活动，深深刺激着他，既羡慕又不服气。清宁八年（1062），亲临西京，在其父建造藏经殿的地方，兴建华严寺，也称大华严寺。由于皇帝亲定，皇家出资，又令其师官职守司徒的高僧坐镇指挥，很快完成了西至城垣，东至下寺坡街，南至鼓楼西街，北至大西街的华严佛寺群，规模宏大，建筑齐全，殿堂巍峨，宝塔临空，精雕严饰，金碧辉煌，史称“稀世所有”。辽王朝设有五京，而西京建立最晚，道宗所以选近邻五台山的西京建造华严寺，而且与五台山同名称大华严寺，其内在原因，就是与宋竞比，而且要胜过一筹。从西京大华严寺的建筑规模、殿堂气势，以及都市环境中佛事活动之热烈，确实超过了五台山大华严寺，实现了辽王朝不甘居下的政治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