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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山志 【十四卷】(一)
2017-09-17 20:50:52 来源:清净莲海佛学网 作者: 【 】 浏览:2991次 评论:0

中国佛寺史志汇刊 第031册  No.32


径山志


【明 宋奎光撰】

 
径山志序



古今守西湖者不知凡几,惟白少傅、蘓端明最着。以故,人以颂守輙曰「白苏」。嗟乎!白苏岂易言哉!长公以戒禅师後身示现学士,而香山亦叅鸟窠有省,其先後守西湖,一切规为制度,悉自无畏光明光中流出。嗟乎!白苏岂易言哉!余东▆人也,谬承两公之後,仰惟风义,雅不欲见笑于湖山,顾时异势殊,法微魔旺,每于簿书之暇兴情临眺,輙低回感叹两峰六桥如故也,而当年之盛不可复覩。因思鸟窠为钦师第一弟子,而长公推悟禅师为径山住持,至今尊为十方第一代,而又与宝月、澄慧诸名宿交最久,意者东南法席其在径山乎!顾径山旧无全志,以去省会稍远,而禅那幽杳之地鲜有过而问焉者。今年首夏,适余杭博士宋君来谒,询以径山去余杭几何,曰:「一由旬耳。」因命往搜故实,凡三阅月而稿呈。首列祖,次制敕,次序文,次塔铭,又次碑记、游记及名胜等若干则,凡为帙若干卷。予为披繁理绪,考证而诠次之,又一阅月始竟。自唐、宋,历元至我明,千余年间祖庭之盛衰,名胜之隆替,与人物代兴,制作彪炳,称大备矣。


夫春桺秋波、兰桡锦障,西湖非不艳也,而巨人之迹既往,三生之魂不来,名山法脉几不复振。自云栖以一声佛号续佛慧命,而永明辨才诸风赖以不坠。兹志而成也,非敢谓于薄伽之旨有所倡导,庶几八十七祖一片绍法苦心犹可想见,方内外士凭而吊之,或者其有兴乎!虽然,予窃重有感焉。


西湖自长公以後,国朝正德间,杨公温甫始一濬之,已称极难。故当时谓:「湖有葑,苏去之;湖有梗,杨锄之。」盖锄更难于去也。及今而梗乃愈多,余则谓清之尤急于濬。夫清与锄之难易又何如哉?是纵不得覩天僖中放生之盛,或者万姓血脉不至壅阏,亦五百应真之所乐观也。余何敢自附于白苏?苐以两公所拂拭者,西湖之形胜;所扬扦者,径山之宗旨。余亦欲两存之,而径山则独完固。倘亦幽远者固示人以无争乎!夫傍湖之人厥有佛性,使两公而在,必已尽摄于无畏光明,而余犹日役役焉逐梗者而清濬之为事,则余其亦有魔之心也夫!


天启甲子秋九月,汶阳李烨然文若书于西湖之广生天

 

 

径山志序


径山旧龙宫也,自神龙施地与钦师,绝类茶林,二龙为啇那建刹,与龙柎率五伯龙众受具摩罗尊者,以故嗣法八十余祖,炳燿海内,十方锱素仰之不啻如摩竭印度。余少好游,每过名山,吊古德应化之地,未尝不徘徊瞻仰。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径山去西湖不几由旬而弗淂数。向五峰参巾子一喝,正如曺子震所谓邑邑令人气尽。然犹幸陪鹤汀李公之後,於古杭境内山川,时时一纵吟眺,譬如殷浩登楼,庾公兴复不浅,致足多耳。公頋念径山震旦祖席志载缺然莫考,抑亦守土之责,乃命禹航学博宋元实氏搜其故事,考校而删定之。凡为志若干卷示余,朱受而读之,白椎也,[监-皿+立]拂也,掀床也,痛棒也,累朝之明信与当代之涣汗也。大藏之所以流通,宝所之所以化现,与诸大臣、长者之鸿萹丽藻昭汉而囬云也。挂瓢飞锡,名宿如云,[宋-木+之]渊空而动雷震也;畸人不借,幽士孤筇,倚龙树而叩天宫也;墨汁生香,茟花说法,参龙象而高法幢也;鸡灵而兎驯,杉参天而竹蔽日也;五峰环峙,杰阁峥嵘,三千寒而双径杳也。


噫嘻!真大备矣!尝考径山自国一开山,子孙相继凢七代,而蘓长公草为十方住持,今六百余年,而李公始一表章之,径山与公缘岂偶哉!有苏长公而十方始得与径山之席。


中央图书馆藏《径山志》,原缺徐文龙序第四叶,兹谨保留空白页於此,俾读者识之。


赞叹谓従此已饱啜醍醐,不羡龙泉一勺矣,何必亲见竹箆乃觧背触哉!囙为之序。


天启甲子重阳日,新安徐文龙田仲父书於如水斋中


 

径山志序


夫朝市山林皆可学道,而古宿求道率依名山,何也?深岩茂林之间无人而有道,凡人载其尘心,以行乎山谷,则泠然如涤焉。及夫峰逥壑转,芒闲筞止,巍然而睹梵刹,肃然而瞻宝相,则又不觉胷中情缘脱落都尽,若惟此可永依者。至若名师大德夙有道塲,火尽灯传,法嗣绵邈。伫立凝望,虽杳不可接,而松声竹韵,鸟语泉鸣,皆恍然提唱之殶,令人与道相视莫逆。譬如师延之琴,得之濮水,固知桐沉丝绝之处,犹有不没其清音者。艺事法事,可以类求而得也。


径山自国一师以来,登祖籍者八十七人,可谓盛矣。桾松夹径,修篁绕麓,入其间者,杳然而深,左望云海,前眺都城,越山如黛,赤日如珪,既幽既邃,亦超亦旷,可谓山之能载道者矣。兹胡继法席於宗林,叩禅心于双径者,若是寥寥耶!夫事有久而无记,物有感而思兴。志者,所以记事而感物者也。扶筞担具走径山之道,宿诸师之院,能有所得乎?曷亦求诸记志之林,得其书而读之,庶有以窥五峯之灵,见八十七祖之心者耶!汶阳李文若先生以白苏之後身,作径山诸祖之护命,又得宋元实氏慧手辑志而删[宋-木+之]之,其於山灵道心両俱无尽矣!


予媿俗质,幸陪清幕。志成,受而读之,翛翛然,泠泠然,不觉有如涤如脱焉,与诸祖相视莫[这-言+羊],处力未逮而神先徃矣。夫亦安能於语言蕳册之中,别其孰为朝市孰为山林,添求道者一障耶?虽然栁子有言:「吾病夫世之唯印组是务以相轧也,孰与夫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则夫是志也,宋元实经其始,而李先生成之,予序之,即世有栁子奚病哉?


杭李陈懋德题於西湖之思过斋

 

 

径山志序


四大部洲名山不可胜绝,而以佛祖着称者,惟是燕之清凉、蜀之峨嵋,吾浙之补陀、灵鹫、南屏,而双径略禹杭、临安,通东、西天目之径,是东南最胜道塲也。自唐国一师开山至月林镜师为八十七代,称天下径山与少林祖庭而二。诸山志余不尽见,所见《清凉》质而詄,《补陀》雅而博,《南屏》秀而丽,《灵鹫》近于俚矣!独径山向无旧志。万暦初年,有僧宗净者,刻《径山集》载诸祖事,十之二三仅存其名与示寂日月。诗文亦寥寥,戴令邑志更自简少。达观禅师昔谋刻大藏,易以书册,广为流通。澹居铠公承之,与吴本如诸公,恢复化城寺贮此刻板,事甫就而入灭,任此志者遂虗无人矣!


海虞宋元实氏以博雅名流,偶寄官禹杭,拥皋比与诸生谭道论文之暇,慨然是山佛法僧具备而独无志,为东南缺典。爰自大藏检阅诸祖之语録、行事,得十之六。自唐代宗、宋理宗,逮我高祖、成祖与神宗,诸制勑而一切废兴诸缘,与天下高衲道流钜公名人序、纪、吟咏之章辑而为志,列为十有四目。帙成,出以属予序。余览之作而叹曰:「灿乎俻哉!井井乎有伦哉!是径山中兴之书也。」


夫惟人弘道,惟杰耀灵,故列祖首焉;不尊不信,域中惟王,故制勑重焉;唱缘阐法,文序乃宣,形委神传,铭塔斯勒,垂像教之范,厯巗壑之美,故碑记逰记次之;通玄契泄,秘密畅性灵,故书启、偈咏、名什次之;蘧庐一宿,金汤四固,故流寓、外护次之;琳梵代构,支流派演,故殿宇下院次之;或面壁而证智,或杖策以探奇,故静室名胜次之;以迹象眙神理于是乎纪古迹,以供养资无生于是乎纪寺产,十方参同,万灵标异,故以纪事终焉。灿乎备哉!井井乎有伦哉!是径山中兴之书也。


余尝言:「王者握符御宇,抚有江山。不有国史,则何以纂图垂统,恢万世之业?士大夫于其後人,贻之以堂构,启之以诗书。不有家乘,则何以振箕裘而昌门祚?」今天下佛子法嗣望此山者,将绍明祖席,奉扬宗风。不有梵志,则何以知法幢之所繇竪,法宝之所繇传?又非徒以林壑烟霞,导向平之屐履,快少文之卧逰已也。然则此山此志,彰法诏来,所与清凉、峨嵋参峙法畍,而华藏宝函并揭日月者,元实之功焉可泯哉?如以山河为幻泡,列祖为影像,经典为糟粕,庋阁此志若灭若没,非古之神明,则今之狂惑者尔,吾亦恶乎妄序之!


天启甲子秋九月,武林黄汝亨譔并书

 

 

叅阅姓氏


李流芳,字长蘅,嘉定人。


王宇春,字季和,常熟人。


李縠,字孟芳,常熟人。


沈焕然,字无文,余杭人。


闻启祥,字子将,钱唐人。


严调御,字印持,余杭人。


王道焜,字昭平,钱唐人。


时载杲,字旭如,常熟人。


释广来,字无从,华亭人。


释超宗,字昙衍,江陵人。


姓氏终

 

凡例


凡志名山者,类先形胜,以泉石得名故。径山虽胜甲海内,实以祖席独着,故首志列祖。


诸祖惟大慧杲禅师语录最多,卷帙浩繁,不能悉载。今考之年谱及《正法眼藏》,开示警切者,采录数则。若欲博览其全,则有专行语录在。


万历初年,本山僧宗净重刻《径山集》,所载诸祖事,实十无二三。今考之《佛祖綂载》及《传灯录.禅宗正脉》、《五灯会元》、《高僧传》诸藏典,复益以松源所藏抄本。八十七祖,称大备焉。


冯开之、陆五台诸先生与达观禅师创刻方册藏板,始于清凉,後移置寂照,再议置化城,则双径一区遂为震旦流通法宝要地,以故刻藏诸序文一一录载,以识诸名宿最上愿力,今已悉萃于此。


近代名僧如憨山、无幻、湛然等,到山说法有上堂、小叅等语,俱不及载,以有别刻专行故。


本山自唐、宋、元,历代钦赐庄田最多,今已悉归民间。特存其额,以俟有力者恢复云。


本山下院,凡见《旧志》者,虽兴废不一,竝载入以便稽考。


列祖而下即载 制勑及序记诸篇,以弘畅祖风、绘写名胜、山灵增重。故旧套、图畵、形胜,悉裁革。


名缁飞锡恒满山谷,无论异代,无从徵考,即近世亦莫由徧稽,祗据一二耆宿所知者,备载法侣庶存高风于什一云。


诗文多方采辑,收录不齐,总期于增重名山,故世代前後,爵里远近,悉不及序,览者谅之。


凡志例载土产,此山惟松杉,以庄严祖席,茶笋可供养僧众,别无他物可录,故不列。


诸名公撰述序、疏、诗、偈等,不及徧访,第据耳目经见者锓入,余俟续载。


诸祖语录悉出自大藏,各欵篇章悉回向祖庭,俱再四印证,方敢登板,俨然佛祖心印,逈异郡县志籍。信心君子幸无泛视,以滋罪过。


刻板若干块,送入本山常住,附大藏流通,其刷印板头规例,俱照楞严寺定额,不得增减。

 

径山志总目


卷之一 列祖开山起至第七代 十方住持一代起至十四代


卷之二 列祖十五代起至四十代


卷之三 列祖四十一代起至八十代 列祖补遗 附法侣


卷之四 制敕 序文


卷之五 序文


卷之六 塔铭 塔铭补遗


卷之七 碑记 游记


卷之八 书启


卷之九 偈咏


卷之十 名什


卷十一 外护


卷十二 殿宇 静室


卷十三 名胜 下院


卷十四 古迹 寺产 纪事


总目终

 

卷之一目录


列祖    开山大觉国一贞元祖师    无上禅师    法济禅师    慧满扶禅师    法警庠禅师    修禅师    广灯湛禅师    十方住持    祖印悟禅师    净慧隣禅师    妙湛慧禅师    演教赏禅师    宝月方禅师    澄慧渊禅师    维琳无畏禅师    净慧仪禅师    觉润云禅师    玄应仁禅师    普明舜禅师    大悟裕禅师    佛日大慧禅师    妙空明禅师


卷之一目录终

 

径山志卷之一


汶上李烨然删定


海阳徐文龙、鹿城陈[樊-大+心]德订


虞山宋奎光辑


列祖


第一代 开山大觉国一贞元祖师


祖讳法钦,吴郡崑山人。姓朱氏,世服儒业。师初孕,母管氏梦莲生於户枢,折取一花系於一带,寤乃恶荤饵。既诞,形貌奇伟,神色莹彻,好以佛事为儿戏。及冠,身长七尺,体备诸相,立性温柔,雅好高尚,服勤经史,便从乡举。年二十二,州以克赋,道由丹徒,因遇寉林素禅师,见而异之,问曰:「子何之?」师曰:「将求仕於上京。」素曰:「虽有五等之爵,岂如三界之尊耶!」师曰:「可学乎?」素曰:「观子神观几於生知,若肯出家必悟如来知见。」师闻,悟识本心。素乃躬为剃发,谓门人法监曰:「此当大弘吾法,蔚为人师。」师日夜奋励,链行安禅。领径直之一言,越周旋之三学,廼请素示其法要,素曰:「无人得我法。」师曰:「以何传?」素曰:「我法实无可传者。」师顿释疑滞,久之辤素,请示所止。素曰:「乗流而行,遇径即止。」遂受具於余杭龙泉寺法仑律师。後之临安,行次东北山之下,见樵者问曰:「此何山?」樵曰:「此天目山之径路,谓之径山,亦名径坞。」师忆素语,廼披榛而入,四顾非人居,适逢苫盖以覆罝罘,师就之宴坐。大雪经旬,绝食安禅。既霁,猎者见之,投诚归向,师诲使更业。猎者毁弓矢、罟网,以其地结庵,请就居之,日饷於师。他日,谓猎者曰:「吾将隐於此山。」猎者曰:「此山神异,中有龙居,师勿往。」师曰:「何患焉?汝宐导吾。」即自重冈之西,至危峰之北,有一石屏,师坐其下,凡数日,有白衣老人前而致拜,师曰:「汝何人也?」曰:「龙也。」师曰:「何为至此?」曰:「自师到此山,吾属五百皆不自安。师必久住,我将挈其属而归天目,愿舍所居为师卓锡之所。」引师南进登绝顶入五峰之间,中有大湫,指谓师曰:「吾家若去,此湫当涸矣。愿留一穴以通天目,我欲时至而衞师焉,慎勿湮之。」言讫乃隐。(今之龙井是也。)於是云雾晦[宴-女+六],风雨连霄诘旦,湫水尽涸,涨沙如平地。北峰之阳有庵,俨然新成,师知龙所创,遂居之。至今基陛,诸草不生。自是远近乡风,悉来给奉,四方禅纳景从,庵居满於岩谷。山左,前临海令吴贞舍别墅,以盖精舍。未逾数载,名震天下。马祖令人驰书,书中作一圆相。师开缄,於圆相中作一点,却封回。又令智藏来问:「十二时中何以为境?」师曰:「待汝回去时有信。」藏曰:「如今便回。」师曰:「传语:『却须问取曹溪。』」有僧问:「如何是道?」师曰:「山上有鲤鱼,井底有蓬尘。」又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汝问不当。」曰:「如何得当?」师曰:「待吾灭後即向汝说。」唐代宗永泰初,师一日坐于峰北石屏之下,见一白衣人称是天目巾子山人,致礼言曰:「彼山神告我,长安佛法有难,遣我护之,非僧相不足以增重法门,愿度我为沙弥。」师曰:「汝有何能?」曰:「能诵〈观音〉、〈俱胝〉等咒,功力无比。」师欲騐之,指坐後屏石,「汝能咒之令破否?」曰:「可。」遂叱之,石裂为三。(今喝石岩是也。)师异之,度为沙弥,与名曰「崇慧」。入京,寓止章敬寺。大历三年戊申,九月二十三日,太清宫道士史华奏,乞与释氏当代名流,角佛法道法胜负。于时代宗留神空门,道众愤疾,故有是请。於东明观架刀为梯,史华登蹑而上,如履磴道,缁侣相顾,无敢蹑者。崇慧闻之,谒开府鱼朝恩,朝恩为奏其事。异日,勑于章敬寺庭树间,梯架锋刃,銛白如霜,增东明观之梯百尺。观者如堵,崇慧跣足而登,至绝梯而止,忻然蹑而下,如行平地,以至蹈烈火,探沸油,餐铁叶为餺飥,嚼钉线为脆饴。史华与道众视之骇汗,掩袂而走。四众讃仰,声若雷霆。帝遣中贵巩廷玉,传宣慰劳,嘉叹至于再三。赐紫衣,授鸿胪卿,号曰「护国三藏」,勑安国寺居之。寻被召,对问:「师承何人?」慧曰:「径山高道僧法钦,臣之师也。」慧辤,以未具戒不敢受紫衣之赐。帝特命开坛,方羯磨,慧隐身坛上,莫知所往。帝骇异,赐号「性空大师」。时疑观音应现,救护佛法,因慧之奏,以礼径山为师,师名益着。大历中,代宗遣内侍黄凤持诏,致师诣阙,其词曰:「朕闻江左有蕴道禅人,德性冰霜,净行林野。朕虚心瞻企,渴仰悬悬,有感必通,国亦大庆。愿和尚远降中天,尽朕皈向,不违愿力,应物现形。仍勑所经州县严肃舘饷。」(勒石现存。)既至阙庭,帝躬迎登殿,设座以咨法要,同弟子之礼。师一日在内庭,见帝起立,帝曰:「师何以起?」师曰:「檀越何得向四威仪中见贫道?」帝悦,谓忠国师曰:「欲赐钦师一名。」忠忻然奉诏,廼赐号「国一」焉。顷之辤归,帝曰:「此众生有当度者,彼众生岂有殊乎?」师曰:「实无有法以度众生。」居内仅一年,每赐缯彩,设御馔,皆抗而不受。唯布衣蔬食,噐用陶匏如平时。相国杨绾见而叹曰:「此实方外之高士也,难得而名焉。」崔赵公尝问弟子:「出得家否?」师曰:「出家是大丈夫事,岂将相之所能为?」赵叹赏其言,一时名公如李泌、徐浩、第五琦、陈少游等凡三十二人,皆称门人,问道以求决择。已而力辤,南还旧山,饯礼荣耀,勑本州於径山重建精舍,度僧七人,以奉巾瓶,命州长吏逐月躬至问候。德宗贞元五年,遣使齎玺书慰劳,并庆赐丰厚。久之,刺史请居州之龙兴寺,师亦暂往。越之连帅,悯其民新被宼,愿师往临以福芘之。师从其请,或半年或一年,如是者再复归龙兴与径山,不择所止。师将示灭于龙兴,先期三日,告众曰:「当葬吾于南庭隙地,勿封勿树,恐妨僧徒之菜地。」俗寿九十二,僧臈七十,实贞元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师悲愿弘深,见面闻名,如子得母。濳符密契者不知其数,目之为功德山。故东至海岱,西及陇蜀,南穷交广,北尽朔方,学者靡不慕义而来,志求咨决。至於天龙敬向,异类皈依,地产灵芝,空雨甘露,圣灯夜现,彩云朝晖,(寺之玉芝岩、含晖亭,因名于此。)猛兽栖其傍,众禽集其室,白鹇、乌鸦就掌而食。有二白兎,驯伏靴履之上,欲师足煖。有一鸡常随听法,不食生命,师之西也,长鸣三日而绝。有一麕,常依禅室,不他游,师之灭,亦三日而死。贞元九年,德宗赐諡号曰「贞元大觉禅师」,塔曰「天中」。宪宗元和十年,赐丰碑,比部郎中崔元翰撰,左散骑常侍龟登书其碑在寺之西南隅。师得法于鹤林素,素嗣威,威嗣持,持嗣方,方嗣岩,岩嗣牛头融,融师四祖信大师。天复中,钱氏刻土,许思兵乱,发塔见二缸合藏肉身如生,发长覆面,士卒悚拜而去。吴越王厚礼,重葬于旧塔焉。

 

第二代 无上禅师


禅师名鉴宗,湖州长兴钱氏子也。祖徽,礼部侍郎。父晟,晦德不仕。师少而頴异,风骨不凡,挺然有抜俗志,依本州开元寺大德高闲出家。年二十七受具戒,闲使习经业,通《净名》、《思益》二经。弃之游方,谒盐官悟空禅师,尽得其要领。悟空赏识,以为堪任大法。咸通三年,至天目东登径山,见旧寺自国一去後,僧徒分散殆尽,荒凉如传舍,师意欲追还旧观,遂驻锡焉。未几,百废具举,道望日远,学者相寻而至,翕然成大法席,冠於江淛。门弟子杰出者,洪察、洪諲、洪谐、洪寂。知名咸启行谦、行满、行真,皆从上宗门爪牙。先是,諲以经论自负,师告之曰:「佛祖正法,直截亾诠,汝筭海沙,於理何益?但能莫存知见,泯绝外缘,离一切心,即汝真性。」諲闻而适悦,即呈偈云:

  
这个非他物 元来不昧机


达而全体现 应处不思议


师曰:「汝问取察师兄。」察曰:「师弟高见,非吾境界。」諲即辤,徧往诸方。至大沩,方悟玄旨。师平时指徒,语言切直,类皆如此。咸通七年丙戌闰三月五日,集众说法,端坐而化。阅世七十有四,坐四十八夏,门人奉全身葬于寺之西大寂岩。五代梁太祖乾化五年,吴越武肃王请于朝,赐諡「无上禅师」。唐之名士云牙先生沈敬修撰〈灵龛铭并序〉,又为之赞曰:

  
睂目清开 风神秀发 图入丹青 不差毫发


潭底无波 天心印月 是兮非兮 师宁有说

 

第三代 法济禅师


禅师讳洪諲,其先吴兴乌程人也,姓吴氏。生而神异,长而聪頴,十九依无上禅师削发,二十二往嵩岳受具。初习律乗,未十日而诵毕,弃之。游心经论,机辩风生,耆宿下之,归觐无上。无上问曰:「汝於时中,将何以报答四恩?」师芒然莫知所对,废食三日,无上方便慰安之。师於言下有省,述偈以进无上,颔之。(具无上章。)未几乃辤。行脚始谒云岩,不契。遂造大沩,顿释蒙滞。再走石霜,得末後句。寻遇唐会昌沙汰,众皆悲惋。师曰:「大丈夫锺此厄会,岂非命耶!何乃效儿女子态乎?」大众初复沙门相,师还故里西峰院。咸通七年上径山,无上委以住持事,师辤甚力。无上曰:「吴中佛法,藉於子耳!何辤之有?」开法之初,众不满百,未终岁间,堂余万指。僧问:「掩息如灰时如何?」师曰:「犹是时人工干。」僧曰:「干後如何?」师曰:「耕人田不种。」僧曰:「毕竟如何?」师曰:「禾熟不临塲。」僧问:「龙门不假风雷势,便透者如何?」师曰:「犹是一品、二品。」僧曰:「此既是阶级,向上事如何?」师曰:「吾不知有汝龙门。」僧问:「如霜如雪时如何?」师曰:「犹是汚染。」曰:「不汚染时如何?」师曰:「不同色。」僧问:「如何是长?」师曰:「千圣不能量。」曰:「如何是短?」师曰:「蟭螟眼里着不满。」其僧不肯,便去举似石霜。石霜云:「只为太近实头。」僧问:「如何是长?」石霜云:「不屈曲。」曰:「如何是短?」石霜云:「双陆盘中不喝采。」佛日长老访师,师问:「承闻长老独化一方,何以荐游峰顶?」佛日曰:「朗月当空挂,冰霜不自寒。」师曰:「莫便是长老家风?」佛日答曰:「峭峙万重阙,於中含宝月。」师曰:「此犹是文言,作麽生是长老家风?」佛日曰:「今日赖遇佛日。」佛日却问云:「隐密至真,时人知有道不得;太省无辜,时人知有道得。于此二途,犹是时人昇降处,未审长老亲道自道如何道?」师曰:「我家道处无可道。」佛日曰:「如来路上无私曲,便请玄音和一塲。」师曰:「任汝二轮更互照,碧潭云外不相关。」佛日曰:「为报白头无限众,此回年少莫归乡。」师曰:「老少同轮无向背,我家去路勿参差。」佛日曰:「一言定天下,四句为谁留?」师曰:「汝言有三四,我道其中一也无。」师因有偈曰:

  
东西不相顾 南北为谁留


汝言有三四 我即一也无


许州金明上座闻师说法,颇契石霜,乃曰:「径山老子,何敢说石霜禅!我往问之,彼若果合,我则为渠作园头;如其不然,我则掀倒禅牀。」先问石霜:「一毫穿众穴时如何?」石霜云:「直须万年後。」云:「万年後如何?」石霜云:「登科任汝登科,拔萃任汝拔萃。」後问师云:「一毫穿众穴时如何?」师云:「直须老去。」云:「老去後如何?」师云:「光靴任汝光靴,结裹任汝结裹。」明乃作礼,为之治圃三年。师始至是山,适遭黄巢之乱,巢之偏帅,领卒千余人见师,师宴坐不起,帅以劒挥禅牀者再,师神色不动,帅异之,献宝再拜而去。(今禅牀二劒迹犹存。)吴越武肃王微时,师一日谓其徒曰:「翌日有异人至,当厚礼以待之。」诘朝王至,师乃门迎,延于丈室,特异於他堂,众皆讶之。乃密谓武肃曰:「他日独霸吴越,当须护持佛法,无忘此言。」武肃恭谢而去,及立军功收杭州,执弟子礼以事於师,待遇勤厚莫可为比。(僖宗)中和二年,表乞赐师紫衣、方袍。(昭宗)景福二年,武肃封吴越王,复表乞赐号「法济大师」,皆制可。乾宁二年乙卯,九月二十九日,院前柽树忽萎,厨内饭如金色,知事白师,师令鸣锺,大众云集,乃陞座示众曰:「牟尼掩足,迦叶藏峰。彼彼不落见闻,一句莫教人说。汝须急切,各自知时。法界虽长,人世景促;佛法非远,大道不迷。孝顺住持,如吾在日。久立珍重!」乃修书遗武肃王。复命门人冲羽、久住、智全等遗戒曰:「自吾去後,汝等传噐住持,凡度徒弟,皆礼吾真为师。兄弟相摄,无忘此语。」三十日寅时入灭,俗寿八十三,僧腊六十一。以元和八年癸巳岁生,大和五年辛亥岁出家,年一十九。大和九年乙卯岁受具戒,年二十三。咸通八年丁亥岁住持当山,至乾宁二年乙卯岁,凡二十九年。武肃王自为述赞四十句,又諡师为「建初兴国大师」,及亲号塔曰「广济之塔」。开平五年辛未岁,僧师烈制碑文。贞明二年丙子岁立石。武肃王将薨,谓文穆王曰:「吾昔自径山法济示吾霸业,自此发迹,建国立功,故吾尝厚顾此山焉。他日汝等,无废吾志。」其後文穆、忠献、忠懿王皆不忘武肃之遗旨,恩顾山门非他可竝焉。


第四代 慧满扶禅师


秀州人,四月初七日示寂。

 

第五代 法警庠禅师


杭州人,九月三十日示寂。

 

第六代 修禅师


杭州人,九月十八日示寂。

 

第七代 广灯湛禅师


秀州人,四月二十一日示寂。

 

十方住持


第一代 祖印悟禅师


杭州人。元佑五年,内翰蘓公知杭州,革为十方,命师为一代住持,三月十日示寂。

 

第二代 净慧隣禅师


杭州人,正月念五日示寂。

 

第三代 妙湛慧禅师


杭州人,二月三十日示寂。

 

第四代 演教赏禅师


杭州人,七月初五日示寂。

 

第五代 宝月方禅师


杭州人,五月十六日示寂。

 

第六代 澄慧渊禅师


杭州人,东坡尝寄以诗,有「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之句,十二月十六示寂。

 

第七代 维琳无畏禅师


俗姓沈,武康人,约之後也。好学能诗,熈宁五年,蘓轼通判杭州,招住径山。大明僧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师曰:「不在然灯前,亦非释迦後。」云:「莫便是育王儿孙也无?」师曰:「神岳峰高,尾闾水急。」问:「如何是大明家风?」师曰:「神莺顶上轩睂坐,黄鹄岫中昻首行。」云:「未审意旨如何?」师曰:「会即便会,觅甚麽意旨!」僧珍重便去。师曰:「听取一偈:

  
榾[木*屈]火残飞白灰 老僧身上白如雪


地炉宴坐人不知      苍狖山西呌明月


久立珍重,後居邑之铜山,作庵名『无畏』」。建中靖国初,轼自儋耳,还至崑陵,以疾告老。琳往问疾,有诗赠答。始琳之在铜山也,院有松合抱,郡将治屋索材,将往伐之。琳知之,预命削皮题诗,其二云:


大夫去作栋梁材 无复清隂护緑苔


只恐夜深明月下 悞他千里鹤飞来


县尉至,读其诗乃止。政和七年,琳老,朝廷崇右道教,诏「凡僧尼皆顶冠」,琳独不受命,县遣尉谕之。四月初三日,师即集其徒,趺坐而逝。遗言以二缶覆其躯,瘗山後。

 

第八代 净慧仪禅师


秀州人,二月初五日示寂。

 

第九代 觉润云禅师


信州人,十一月三日示寂。

 

第十代 玄应仁禅师


台州人,九月初十日示寂。

 

第十一代 普明舜禅师


建宁人,八月初三日示寂。

 

第十二代 大悟裕禅师


台州人,正月初一日示寂。

 

第十三代 佛日大慧禅师


宣州城奚氏子,讳宗杲,字昙晦。夙有英气,年十二,入乡校。一日,因与同窗戏,以砚投之,悞中先生帽,偿金而归,曰:「大丈夫读世间书,曷若究出世法师!」即诣东山慧云院,事慧齐。年十七,薙发具毘尼,偶阅古《云门录》,恍若旧习,往依广教珵禅师。弃游四方,从曹洞诸老宿。既得其说,去登宝峰谒湛堂凖禅师,一见异之,俾侍巾裓,指以入道捷径。师横机无所让,堂诃曰:「汝曾未悟,病在意识领解,则为所知障。」堂疾革,嘱师曰:「吾去後,当见川勤,必能尽子机用。」(勤,即圆悟。)堂卒,师为堂求塔铭于无尽居士。无尽门庭高,少许可,与师一言相契,下榻延之,名师庵曰「妙喜」。洎後再谒,且嘱令见圆悟师。至天宁,一日闻悟陞堂,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曰:「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即不然。」忽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他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於言下忽然前後际断。悟曰:「也不易你得到这田地。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後再蘓,欺君不得,须信有这个道理。」遂令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日同士大夫入室。(择木,乃朝士止息处。)悟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师才开口,悟便曰:「不是,不是。」经半载,遂问悟曰:「闻和尚当时在五祖,曾问这话。不知五祖道甚麽?」悟笑而不答,师曰:「和尚当时须对众问,如今说亦何妨?」悟不得已,谓曰:「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祖曰:『相随来也。』」师当下释然,曰:「我会也。」悟遂举数因缘诘之,师酬对无滞。悟曰:「始知吾不汝欺。」遂着《临济正宗》付之,令分座室中,握竹箆以騐学者,丛林浩然归重,名振京师。右丞相吕公舜徒,奏赐紫衣、「佛日」之号。趋吴,度夏虎丘,阅《华严》至「菩萨登第七地,证无生法忍」,洞晓问湛堂殃崛摩罗持鉢产妇家因缘。时圆悟诏住云居,师往省,命师居第一座。冬至秉拂,昭觉禅师出众问曰:「睂间挂劒时如何?」师曰:「血溅梵天。」圆悟于座下,以手约云:「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元乃归众,丛林由是改观。悟归蜀,师于云居山後古云门旧址,创庵以居,学者云集。久之,入闽,结茅于长乐洋屿,从之得法者十三人。又徙小溪云门庵。绍兴丁巳,应张丞相魏公浚命主径山。开堂僧问:「人天普集,选佛塲开,祖令当行,如何举唱?」师曰:「钝鸟逆风飞。」曰:「徧界且无寻觅处,分明一点座中圆。」师曰:「人间无水不朝东。」复有僧竞出,师约住云:「假使大地尽末为尘,一一尘有一口,一一口具无碍广长舌相,一一舌相出无量差别音声,一一音声发无量差别言词,一一言词有无量差别妙义。如上尘数纳僧,各各具如是口,如是舌,如是音声,如是言词,如是妙义,同时致百千问难,问问各别,不消长老咳嗽一声,一时答了。乗时於其中间,作无量无边广大佛事,一一佛事周徧法界。所谓『一毛现神变,一切佛同说,经於无量劫,不得其边际』,便恁麽去,闹热门庭即得。正眼观来,正是『业识汒汒,无本可据。』祖师门下,一点也用不着,况复勾章棘句,展弄词锋,非唯埋没从上宗乗,亦乃笑破衲僧鼻孔。所以道『毫厘系念,三涂业因;瞥尔生情,万劫覊鎻。圣名凡号,尽是虚声;殊相劣形,皆为幻色。汝欲求之,得无累乎?及其厌之,又成大患。』看他先圣恁麽告报,如国家兵噐,岂得已而用之?本分事上亦无这个消息,山僧今日如斯举唱,大似无梦说梦,好肉剜疮,检点将来,合吃拄杖,只今莫有下得毒手者麽?若有,堪报不报之恩,共助无为之化。如无,倒行此令去也。」蓦拈拄杖云:「横按镆鎁全正令,太平寰宇斩痴顽。」卓拄杖,喝一喝,便下座。少卿冯公檝问曰:「和尚常言不作这虫豸,为甚麽今日败阙?」师曰:「尽大地是个杲上座,你作麽生见?」冯公拟议,师便掌,时羣寮失色。冯大笑曰:「长老与檝佛法相见。」曩时师与同叅超然居士赵表之,每以不宦游出世为戒。时表之辟宗正,师赴径山,适晤官驿,师述偈见意云:

  
超然妙喜两同叅 蓦地相逢各负惭


我去住山君跃马 前三三与後三三


明年众将一千,皆诸方角立之士。师行首山令,起临济宗,憧憧往来,其门如市,学徒咨扣,日入玄奥,规绳不立,而法社肃如也。给事冯公坐夏山中,馆不动轩,日只一食,长坐不卧,遣道谦往零陵问讯紫岩居士。谦中途打发大事,及归,师于半山亭,望见便云:「这汉和骨都换了也。」谦闻,大惊云:「这些验人处,设使释迦、达摩亦不让。」次年,坐夏者一千七百有奇,自真赞云:「一千七百痴衲子,围绕这个无明叟。」以神龙未有封号,敷奏于朝,蒙赐侯曰「广润」,庙曰「灵泽」。庚申,剏建千僧阁,参政李邴汉老作记。(别録)是年,侍郎张公九成、状元汪公应辰,登山问道,谈格物之旨。又问临济因缘,得大自在,尝曰:「九成每闻径山老人所举因缘,豁然四达,如千门万户,不消一踏而开,非出常情,莫知我二人落处。然九成了末後大事,实在径山,此瓣香不敢孤负他也。」明年,张公以父卒,登山修崇,请师陞座,因说圆悟谓张昭远铁剗禅,山僧以无垢禅如神臂弓,乃偈曰:

  
神臂弓一发 透过千重甲


子细拈来看 当甚臭皮袜


未几,遭论列,以张坐议朝廷,除三大帅事,因及径山主僧应而和之,追牒责衡州。先是元丰戊午,师始出家慧云院,塑释迦像。有异人丁生,语寺僧曰:「若像之毁,是人婴祸。」于时,慧云後昆忘丁生之谶,毁像新之,正此日七月。至贬所时,昭远知临川,师以偈戏之曰:

  
小郡知州说大禅 因官置到气冲天


常携剗子勘禅客 谁知不直半文钱


昭远戏酬偈曰:

  
小庵庵主放憨痴 爱向人前说是非


只因一句臭皮韈 几乎断送老头皮


师初到衡阳诸处,道友送钱米,遣两侍者往岳山、沩山散处斋僧,衡人初不知是说,因普说。方与言:「宣律师问韦驮天神:『世间功德何者最大?』曰:『斋僧功德最大。』」人即听信,稍知归向焉。师居廖季绎通直之西园,四方衲子云委川会,攍粮景从,庵无以容。十七年,侍者冲密、慧然,录师与衲子问答语,请名师目之曰《正法眼藏》。示众云:「古人道:『大智无分别,大用无理事,如月印千江,似波随众水。』且那个是无分别底大智?那个是无理事底大用?莫是问一答十,辩泻悬河,是大智麽?莫是麤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掀倒绳牀,喝散大众,栏腮赠掌,拂袖便行,拟议思量,劈口便[祝/土]之类是大用麽?若作遮般见解,莫道我是衲僧,便做他衲僧门下,提破草鞋,挈骨董袋底奴子,也未得在。善知识实悟实证,而大法不明。为人时,未免以自悟自证处指似人,瞎却人眼。况无悟证学语之流,瞎人眼不在言也。此事大难,没量大人到这里无插足处,你小根无知魔子辈,如何敢造次开大口?你试静处坐地,微细揣摩你方寸里,还实到不疑之地也未?若实未到,我却赏你放得过把得定,不受人走作。遮般的,唤作地狱滓。十方施主一粒米、一茎菜,将来供给你,只要你道业成就,同趣佛乗,求异世他生福报。道业不明,如何消得?你诸人决欲绍继此个门风,直须心境一如,方有少分相应。你莫见我说恁麽事,便闭目藏睛,做死模样,硬差排心与境一如,遮个尽你伎俩,如何差排?你要得真个心境一如麽?直须啐地折、嚗地断,拈却髑髅里作妄想底,将第八识断一刀,自然不着差排。你不见岩头和尚有言:『才有所重,便成窠臼。』你诸人一生在丛林,参寻此事,无所得者,不在言也。其间多有头白齿黄,坐在窠臼里,一生出头不得,都不知非。向古人言句上得些滋味者,以奇言妙句为窠臼;于经教中声名句义上得滋味者,以经教为窠臼;於古人公案上得滋味者,以古人问答、代语、别语、抑扬语、褒贬语为窠臼;于心性上得滋味者,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为窠臼;于寂然无言无说处得滋味者,以闭目藏睛、威音那畔,坐在黑山下、鬼窟里,不动为窠臼;于目用动转施为处得滋味者,以扬睂瞬目、举觉提撕为窠臼;谓法不在言语上、不在情识上、不在举动施为处,错认业识为佛性,於此得滋味者,以击石火闪电光为窠臼。如上所说,皆于得滋味处有所重,若无大丈夫气槩,退步知非,即以所重处,便作奇特想、玄妙想、安稳想、究竟想、解脱想。作如是等想者,佛出世亦不奈何,教中谓之痴闇惑。何以故?为你痴,故执邪为正;为你闇,故堕在所重处,不能动转。若于心无所起、于法无所着,则无所重。无所重,则自然赤骨力地,无欲无依,於法自在。你即今便要恁麽相应亦不难,但於心平等无所染着。如何是染着?作众生想、佛想、世间想、出世间想、求出离想、求佛智想,皆名染着。你但向欲起未起时,猛着精彩一跃跳出来,此心朗然独脱,才觉恁麽,便转向上面去,自然头头上明,物物上显。得到恁麽田地,亦不得采顾着。若采顾着,则有所重,才有所重,此心即渗漏矣。只名渗漏心,不名平等心。谓平等者,善与恶等,背与向等,理与事等,凡与圣等,量与无量等,体与用等,遮个道理,唯证者方知。诸人若未证,直须证取,证得了,方得名为真出家儿。若心不正,向心外取证,此名出家外道,不堪为种草。此心广大,无分剂,无边表,尘沙诸佛成等正觉,山河大地万象森罗皆不出此心,此心能与一切安名立字。一切与伊安名立字不得,故诸佛诸祖,不得已随你颠倒,着个名字,唤作『真如佛性』、『菩提涅盘』。强立种种差别异号,为你众生界中,见解偏枯。有种种差别,故立此差别名号,令汝于差别处,识取此无差别底心,非是此心有差别也。所以僧问马祖:『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佛。』你若实证实悟,不信此心决定是佛,只此即心是佛,便是差别因缘。佛言,欲以譬喻而显示,终无有喻能喻此。说个广大,已是限量他了也。况以限量心,欲入此广大境界,纵然入得,如持蠡酌海,一蠡纵满,能得几何?然只遮蠡中之水,未入蠡时,即是无限量底水,为你境界,只如此大,生满足想,故此无限量境界,亦随你噐量满足,非是大海水只有许多。故佛有言,譬如大海不让小流,乃至蚊虻及阿修罗饮其水者,皆得充满。此水喻心,蚊虻、阿修罗喻大小差别,此心体上,本无若干差别,汝但不起诸见,识取此心,种种差别,亦自识得矣。先圣尚不许执此心为实,心外更有什麽实底物,为你作障难?我今拖泥带水,亦是不得已,为提奖娇儿,抚怜爱子,老婆心切,故牵枝引蔓,你莫记我说底便以为是。今日恁麽说,明日又却不恁麽说。你才恁麽,我却不恁麽。你不恁麽时,我却恁麽。你向那头寻我住处,只我亦自不知住处,他人又如何寻得?遮个是活底门户,死却见行,方可入作。而今学人,将少分精进礼佛、持诵、戒身口意以为资粮,希求证取,有什麽交涉?大似痴人埋头向西走,欲取东边物,转走转背、转急转迟。此是无为、无漏、无功用大法门,若起纤毫取证心,则背驰矣。如何欲凭些小有为功行,便拟希求?所以古人见得太近,故云『我坐地看你究取』,又云『我立地看你究取』,即不曾教你起模画样,积功累德,希望成道。纵你希望得成,随成即坏,徒自疲劳。你莫见恁麽道了,便拨无因果作地狱业,以平常无事,唤作无佛法知见。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以此为无修证,以此为无功用。且莫错会好,荷担此事,也须是个浑刚打就、生铁成底汉始得,岂容你小根小噐造次承当。不见临济三问黄檗佛法的大意,三度被打,後得大愚点破,遂忽然大悟,不觉失声云:『恶!元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愚云:『你适来觅有过无过,而今却言黄檗佛法无多子,你见个甚麽,便恁麽道。』临济于大愚脇下[祝/土]两[祝/土],愚遂托开,云:『汝师黄檗,非干吾事,你诸人参禅,还得恁麽也未?』云庵和尚颂云:

  
资粮更不着些些 岐路年深恐转賖


直下痛施三顿棒 夜来依旧宿芦花


又颂临济悟旨云:

  
便言黄蘖无多法 大丈夫儿岂自垂


脇下两拳明有信 不从黄蘖付将来


又端和尚颂云:

  
一拳拳倒黄寉楼 一踢踢翻鹦鹉洲


有意气时添意气 不风流处也风流


据遮两个老汉颂,便可承嗣临济,作他儿孙,真不忝窃。古来幸有恁麽体格,如何略不着些眼脑,看是个甚麽道理?此事如青天白日,有甚麽遮障?诸方有奇特差别海蠡儿禅,曲曲折折。此语又是讨他,那语又是识破,遮语又是不上他钩线,不入他圈[袖-由+贵]。遮语又是偏正回互,遮语又是尊堂有讳,不敢当头。又有一种以《楞严》、《宗镜》,临济偈语所说,眼见耳闻无非是心,更非别法。引:

  
通玄峰顶 不是人间


心外无法 满目青山


之类为证,谓之根脚下事,谓之基趾,谓之绵密地。你不妨会得好,若恁麽会,岂不是认物为心?既是你心,又要认他作麽?又有一种,将临济三玄、云门三句,逐句解说,以《传灯》、《广灯》祖师言句,各分门类。以「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一毛头师子,百亿毛头师子现」、「尽大地是个解脱门,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山河大地,明暗色空」、「咸是妙明真心中」之类,配为体中玄,函盖乾坤句。以「三脚驴子弄蹄行」、「锯解秤椎」、「火里蝍蟟吞大虫」、「文殊起佛见法见,贬向二铁围山」、「东山水上行」、「北斗里藏身」,凡语言注解不得处,便道「蚊子上铁牛,无你下嘴处」,如此之类,谓之句中玄,截断众流句。如「蹋着秤椎硬似铁」、「蹋破草鞋赤脚走」、「饥来吃饭困来打眠」、「山是山水是水」、「行但行坐但坐」、「大尽三十日,小尽二十九」,将如此之类,谓之玄中玄,随波逐浪句。岂不见汾阳和尚颂云:

  
三玄三要事难分 得意忘言道易亲


一句明明该万象 重阳九日菊花新


此老子,明明为你指出临济骨髓,却来逐句下解注。谓「三玄三要事难分」是总颂,「得意忘言道易亲」是体中玄,「一句明明该万象」是句中玄,「重阳九日菊花新」是玄中玄。此是前辈中,负大名望,有真实悟处。而大法不明,无师承,杜撰如此瞎众生眼。其余禆贩之流,不在言也。想汾阳老人,未肻点头在,分明向你道:『三玄三要事难分,得意忘言道易亲。一句明明该万象,重阳九日菊花新。』恁麽道了,更将鉢盂安柄。莫道你负大名,具大辩才,有大智慧,便是达磨大师出来,作遮般去就,政好捉来活埋,免致教坏人家男女。一盲引众盲,问着三要,却注解不得。便将同德山托鉢、岩头末二句、南泉斩猫猊、百丈野狐、归宗斩蛇、大隋烧畲、赵州勘婆子勘庵主、睦州担板、陈撡尚书勘僧、玄沙敢保老兄未彻在、洞山道即太煞只道得八成、达磨只履西归,如此之类,皆谓之末後句。便引洛浦云:『末後一句,始到牢关,把断要津,不通凡圣。』


任从天下乐欣欣,我独不肻,谓之『我为法王,于法自在。』任你学者逞尽神通,逞尽伎俩,我只一向把住不许。你谓之牢关,直待举立僧住院,密室口耳传授。如斯之类,自毁正因,返行魔说。又有一种道,南泉斩猫儿、百丈野狐、归宗斩蛇、大隋烧畲、赵州勘婆子勘庵主之类,谓之建立门庭。本无恁麽事,贵要罗笼学者。又有一种,以偏正回互为宗旨,如洞山与云居过水次,洞山问:『水深多少?』云:『不湿。』山云:『麤人。』云居却问:『水深多少?』云:『不乾。』谓水讳湿,而当头道湿,不能回互,谓之麤人。云居却云不湿,是触讳而不能回互。洞山道不乾,乃有语中无语。何谓有语?不乾是。何谓无语?不乾是。不乾乃是湿,是活语,能回互不触讳故也。又以黑白圈儿,作五位形相,以全黑圈儿,为威音那畔。父母未生,空劫以前,混沌未分事,谓之正位。以二分黑一分白圈儿,为正中偏。却来白处说黑底,又不得犯着黑字,犯着黑字,即触讳矣。更引洞山颂云:『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谓能回互。只言三更,三更是黑,初夜是黑。月明前是黑,不言黑,而言『三更初夜月明前』,是能回互,不触讳。以两分白一分黑圈儿,为偏中正。却来黑处说白底,而不得犯白底消息。云:『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不言明与白,而言失晓与古镜,是能回互。明与白字而不触讳,葢失晓是暗中之明,古镜亦是暗中之明。老婆头白,不说白而言老婆,白在其中矣,能回互白字故也。又说正中来颂云:『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或云出尘埃。谓凡有言句,皆无中唱出。便自挟妙了也,无不从正位中来。或明或暗,或至或到,皆妙挟通宗。凡一位皆具此五事,如掌之五指,无少无剩。兼中至,谓兼黑兼白,兼偏兼正而至。何谓至?如人归家未到,而至别业,乃在途为人边事,亦能回互,妙在体前。兼中到,谓兼前四位,皆挟妙而归正位,谓之『折合归来炭里坐』,亦是说黑处,而回互黑字,不道黑而言炭。或者又谓,曹山有言:『正位者即空界也,一向无物;偏位者即色界也,内有种种诸杂万象。』兼中至者,舍事入理。正中来者,背理就事。兼带者,即[宴-女+六]应众缘,不随诸有,非染非净,无正无偏。故云:『虚玄要道,无着真宗。』从上先德,推此一位最妙最玄,须是审详辩明当体。又说,五位皆三字成句,偏正上下回互,而不犯中。中即正位也,说理说事。教有明文,教外单传直指之道。果如是否?若果如是,讨甚好曹山邪!又引浮山作大阳真讃曰:『黑狗烂银蹄。』自注云:『此语正位中有偏位。黑狗是正位,烂银蹄是偏位。』『白象崑仑骑。』自注云:『此语偏位中有正位。』『于斯二无碍。』自注云:『此语不堕有无二边。』所以洞山云:『不落有无谁敢和?』『木马火中嘶。』自注云:『妙挟。』然虽妙挟,而虚玄唱道者也。似遮般说话,须教你烧顶炼臂,发誓愿不得妄传。然後分付,亦谓之末後句。」师举了遂弹指云:「好掩彩底禅!若是皮下有点血底,还肯吃遮茶饭麽?我且问你,腊月三十日,四大相将解散,平昔记持学得底,还回互得麽?回互时还着意也无?当恁麽时,心识已昏,如何回互?既回互不得,定撞入驴胎马腹中,随业受报。当此之时,欲触讳作麤人,亦不可得。况能敌他生死耶!」又有商量洞山示众云:「向时作麽生?奉时作麽生?功时作麽生?共功时作麽生?功功时作麽生?」时有僧问:「如何是向?」山云:「吃饭时作麽生?」「如何是奉?」云:「背时作麽生?」「如何是功?」云:「放下鉏头时作麽生?」「如何是共功?」云:「不得色。」「如何是功功?」云:「不共向时作麽生?」谓「趣向此事。」答曰:「吃饭时作麽生?」谓:「此事不可吃饭时,无功勳而有间断也。」「奉时作麽生?」奉乃承奉也。如人奉尊长,先致敬而後承奉。向乃功勳之所立,才向即有承奉之义。答曰:「背时作麽生?」谓:「此事无间断。」奉时既尔,而背时亦然。言背即奉之义,盖奉背皆功勳也。「功时作麽生?」功即用也。答曰:「放下鉏头时作麽生?」把鉏头是用,放下鉏头是无用。洞山之意谓,用与无用皆功勳也,亦是无间断之义。「共功时作麽生?」谓:「法与境敌。」答曰:「不得色。」乃法与境,不得成一色。正用时是显个无用底,无用即用也。若作一色,即是十成死语。洞山宗旨,语忌十成。故曰不得色,乃活语也。「功功时作麽生?」谓法与境皆空,谓之无功用大解脱。故曰不共,乃无法可共。不共之义,全归功勳边。如法界事事无碍是也。你靣前无我,我面前无你。所以夹山道:「此间无老僧,目前无闍黎。」是也。如此之说,皆趣向承奉,于日用四威仪内,成就世间出世间,无不周旋。谓之功勳五位。你道他古人意果如是乎?若只如此,有甚奇特,只是口传心授底葛藤,既不如是,且古人意毕竟作麽生?妙喜为你下个注脚,也要诸方检点。不见汾阳道:「面目见在,一任拣取。」故净名云:「但除其病,而不除法。」又《首楞严》云:「汝以缘心听法,此法亦缘。」古人一言半句,虽是垂慈,皆在未屙已前着到,如三玄三要、四种料拣、十智同真,亦是遮个道理。妙喜恁麽说,不是贬剥诸方,且要个中人辨明缁素而已。又有一种,也不在言语上,也不在古人公案上,也不在心性上,也不在玄妙上,也不在有无得失边,如火相似,触着便烧,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信手拈来,超今越古,一句来一句去,末後多一句,便是得便宐。似遮般底,只是弄个业识痴团,便谓无因果无报应,亦无人亦无佛,饮酒食肉不碍菩提,行盗行[婬-壬+(工/山)]无妨般若。如此之流,正是师子身中虫,自食师子身中肉。永嘉所谓「豁达空,拨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是也。有一种商量古人公案,谓之针线工夫,又谓之郎君子弟禅。如商量女子出定语云:「文殊是七佛之师,为甚麽出女子定不得?」云:「文殊与女子无缘。」「罔明是初地菩萨,为甚麽出得女子定?」云:「与女子有缘。」下语云:「[宋-木+免]有头,债有主。」又有商量道:「文殊不合有心,所以出不得;罔明无意,所以出得。」下语云:「有心用处还应错,无意求时却宛然。」又有商量道:「文殊为甚麽出女子定不得?」「杓柄在女子手里。」「罔明为甚麽出得?」「如虫御木。」又云:「因风吹火。」又云:「争奈女子何?」邪解甚者,至于作入定势,又作出定势。推一推,弹指一下,哭苍天数声,伏惟尚飨,拂袖之类。冷地看来,慙惶杀人。又芭蕉云:「你有拄杖子,我与你拄杖子;你无拄杖子,我夺却你拄杖子。」商量云:「你若是遮般人,我与你说这般话,谓之与你拄杖子。你不是遮般人,我当面换却你眼睛,谓之夺却你拄杖子。」下语云:「量才补职。」又云:「看楼打楼。」又有商量道:「有无与夺是擒纵。」学者似恁见解,如麻似粟。如上所说,皆口传心授,露布葛藤,印板上打来,模子里脱出,非唯自谤,亦乃谤他古人,此是诸方学得底海蠡禅,诸上座还信得及麽?不见道:「垂慈则有法,无法不垂慈。识取钩头意,莫认定盘星。」我遮里是海蚌禅,开口便见心肝五藏,羞珍异宝都在面前,闭却口时何处觅伊缝罅?不是强为,法本如是。诸上座光阴可惜,各各趂色力强健,猛着精神了取,莫爱他奇特,奇特处赚悞人,杂毒在心识里。他时後日莫道得力,只死时也死得不瞥脱,更说甚麽敌他生死。世间无明烦恼却有限量,一念识破,则当体寂灭。恶知恶见法尘烦恼无限量,能障道眼,使得你心识昼夜不停,谤佛法僧,造地狱业。虽是善因,反招恶果。果有智慧大丈夫汉,方识得破,不被他作恼。不见云门大师有言:「尽乾坤一时将来着你眼睫上,你诸人闻恁麽道,不敢望你出来,性懆把老僧打一掴,且缓缓子细看,是有是无,是个甚麽道理,直饶你向遮里明得。若向衲僧门下,好椎脚折。若是个人,闻说道甚麽处,有老僧出世,便好蓦面唾汚我耳目。你若不是个手脚,才闻人举,便承当得早,落第二机也。又不见罗山和尚有言:「玄门无法,不立纪纲,若欲讨寻,声前看取。」诸佛子,真心无定,真智无边。我若纵遮两片皮,从今日说到尽未来际,钩锁连环相续不断,亦不借他人气力。此是人人分上,各自具足底事,添些子不得,减些子不得。佛祖得之,唤作大解脱法门;众生失之,唤作尘劳烦恼。然得亦不曾得,失亦不曾失,得失在人不在法。故祖师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见前,莫存顺逆。』你禅和家个个念得,还曾略着意理会麽?祖师安个名字,谓之《信心铭》,只要诸人信此广大寂灭妙心,决定不从人得。故中间有言:『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无咎无法,不生不心。能随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又云:『大道体寛,无易无难。』又云:『执之失度,必入邪路。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你但言此一心之法,不可取不可舍,便好向遮里放,身命若放不得,是你根性迟钝,腊月三十日,不要错怪老汉。」时热久立,喝一喝下座。庚午,准命移梅州,至曹溪礼六祖塔,十月至贬所。郡守谢朝议语僚属曰:「朝廷编置,所谓长老者,但一僧耳。兵马东偏隙地,从其居止。」既而,僧行日至,几数百指。施锹钁而平基址,运竹木而缚屋庐,听其指呼,无敢怠者。守虽闻其服勤如此,亦未知果何人也。於是延见一二,观其能为。南闽修仰书记,适承命,乃与从容弥月,语论英发,榷古商今,逢原左右。守复徴:「等伍更有蕴异能者否?」仰遂告以:「负大经论者有之,博极书史者有之,诗词高妙者有之,翰墨飘逸者有之,其所以未能明彻,则佛祖大事因缘而已。是以不惮艰险,随侍而来,得依仁政,幸莫大焉!」守且骇异,知其徒皆为法忘躯之士。自是于师日益加敬,遣子谢纯粹求入道捷径。示之以《法语》八篇。临安陈安常、张处俊,各具一百问答,遣价求印证。师题後,略云:「自问自答,自倒自起。蚊锥铁牛,卖弄口嘴。赏伊胆大,来呈妙喜。尽令而行,埋入地底。放过一着,各自看取。若不放过,打出骨髓。」师迁梅六年,遐陬远俗,靡不从其摄化,家绘其像,敬事虔肃。乙亥十二月,蒙恩自便,〈答经略方公务德书〉云:「往岁南迁,参随僧行,零落瘴乡六十三人,义难以忘。今之所存,于兹无几。间或熏炉茗盌,必异于众,盖不忘南荒,朝游夕处之义也。」师在梅受人供养,临行庵中,所有动使之物尽散与人,平昔所收施利,悉用办斋,遍请合郡僧道。士庶并现任官云:「师离梅,太守邓公酢賔礼,委官兵津发居民,扶老携幼,遮道祖饯,眷恋有不胜情者。」取道汀州时,张子韶自横浦蒙旨守永嘉,师维舟俟之,既见留连欵语,遍赏名山,联舟东下,各赋诗分袂于临江。之新淦三月,被旨复僧,谢恩陞座,有:

  
青氊本是吾家物 今日重还旧日僧


珍重圣恩何以报 万年松上一枝藤


丞相和国张公德远居长沙,其母秦国夫人问道于师,卧疾将亟,曰:「妙喜老师今不复见也,老婆有私恩未报。」和公凡三走价之宐春,趣师之行,及至,秦国捐馆矣。和国公语师曰:「先妣愿供养和尚一年,为报德之私。」遂馆光孝寺之东堂。明年,却饶州荐福之命,遂作桑梓之行。中书舍人唐公文若,字立夫,于道自谓有所趣向,每闻师有未语已前之騐,立夫时召赴行,在维舟谒师。相见次,师曰:「莫是子西之後否?」立夫曰:「乃大人也。」师曰:「尊丈与某昔在无尽府第相从甚久,不如公有个无。」师自得底道理,但未吃得径山手内竹箆在,立夫乃俛首感服,炷香致谢。遂连樯之鄂渚,抵九江,太守朱公请说法于能仁寺,而以庐山圆通敦请住持三辤不获,因举道颜长老补其处。然後解维至宣城,馆于敬亭山,适明州阿育王山专使至,准朝命住持。师住育王,裹粮问道者,万二千指,百废并举,冠于今昔。云岩典牛游禅师,以颂寄师,云:

  
五浊海底辗屎猪 跃出那边三脚驴 铎声既已喧四衢


云间腾踏天马驹 谛听典牛一句子 世上有你何用余


寺以众多食贫,陈请海岸闲地千顷开筑为田,率八万四千人结般若会,人出缗钱,余竭衣盂以成。丞相汤公思退敷奏,诏赐其庄,名「般若」。二十八年,师七十,被旨迁住径山,坐夏千余众。师之再住此山,道俗钦慕,如见其所亲。虽老,引接後进,不少倦。一日,忽厨房倾仆,盖神龙欲师兴建之始,师即檛鼓,示众云:「去岁育王方修了,今日径山又倒却。云堂大众一时惊,只有老僧浑不觉。问大众:「因甚不觉?岂不见道『不哑不聋,不做大家公』?」由是广其址,以新之,建孚佑王殿及严像,设置东坡祠像于殿之右庑。己卯,求退于朝,才进表,即渡江之四明,府尹张公偁致书,差衙校挽师。再归径山,有「重理旧词连韵唱」之语。孝宗皇帝,在普安潜藩,遣内都监黄彦节,命师就山中举扬般若。师说偈曰:

  
大根大噐大力量 荷担大事不寻常


一毛头上通消息 徧界明明不覆藏


献上,上嘉叹之。孝宗皇帝,居建邸,内都监黄彦节侍,次诵於妙喜处所,授祖师偈:

  
心随万境转 转处实能幽


随流认得性 无喜亦无忧


上闻之,理与神遇,欣惬盈怀,委内都监访师。请陞堂,遂说偈以献,曰:

  
豁开顶门眼 照彻大千界


既作法中王 于法得自在


上甚嘉讷焉。寻复请为众说法,亲书「妙喜庵」三字,及制真賛,题曰「文囿賛真」。呈妙喜师,师演成四偈,其引曰:「宗杲伏承,文囿至人,颁示妙喜讃。大哉言乎!而思惟所不能及也。宗杲虽不敏,演成四章,谨缮写上呈。」偈载《语录》。辛巳夏,谢事径山。遂所请知省,李公伯和施钱重建明月堂,为师佚老之居。师以衣盂重建选佛堂。壬午,师居明月堂,虽老益健,以法求人接物为己任,学者益亲贤,缙绅为道而至者无虚日。孝宗皇帝即位之九月,诏师问佛法大意,适师卧疾,特赐「大慧禅师」号。隆兴元年,师七十五岁,三月闻王师凯旋,作偈曰:

  
氛埃一扫荡然空 百二山河在掌中


世出世间俱了了 当阳不昧主人公


出衣盂命阖山清。众阅《华严经》七百余部,用祝两宫圣寿,保国康民。六月之宁国,上冢葺治还山,上复取向所赐宸翰,以御宝识之,曰:「赐大慧」。七月十二日,示微恙。大众力请说法于千僧阁,以为末後垂训。师委曲付嘱,其语恳励至切,于时众皆悲叹。十四日夜,有大星陨于寝室之後,流光有声,师微笑曰:「吾将行矣。」八月初二日,凌晨法皷震裂。初九日薄暮,学徒识师无意于世,环拥寝室,师以手摇曳曰:「翌日始行矣。」至五更,亲书遗奏,及作〈丞相张公德远书〉。以端石砚寄别丞相汤公,进以外护吾宗为嘱,仍书委曲以示。参徒了贤请偈,师高声曰:「无偈便死不得也?」众恳,乃大书曰:

  
生也只恁麽 死也只恁麽


有偈与无偈 是甚麽热大


投笔就寝,吉祥而逝。度门弟子八十四人,嗣法自教忠而次,数过百十,星分棊布,列刹相望,皆其的子亲孙。潜通密证,匿曜韬光,唯恐有闻于世者殆不可胜数。士大夫,恪诚扣道,亲有契证,如叅政李公邴等十八人;抠衣与列,佩服法言,如内翰汪公藻等二十一人。其余空而往实而归者,众矣。是月二十日,众以全身葬于明月堂之後。皇帝闻之,嗟惜制师真賛,曰:

  
生灭不灭 常住不住


圆觉空明 随物现处


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赐諡「普觉」,塔名「宝光」。所赐御书,建阁以藏。其八处九会全录,编为八十卷,褒其纲要,为五册,诏入大藏流行焉。

 

第十四代 妙空明禅师


濠州人,正月十五日示寂。



径山志卷之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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